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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梦——我的师范生活漫忆
发布时间:[2020-10-09] 作者:[蒋映辉] 来源:[279班 ] 访问:[]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一)

蒋映辉

结缘一师

1982年的6月,我的人生走到了一个命运的关口。

中考前,二哥代表父母到县城来看我,转达了父母的意见,要我报考中专。因为家里穷,初中三年我都是向大队借钱读的书,家里已无力供我再读高中了!如果能够考上中专,读书国家有助学金,毕业后能够确保有工作,吃上国家粮,一辈子的命运就改变了,家里咬咬牙,也还能够供我上。如果不考中专,考上了高中,我就只能放弃学业,重走父辈的老路,回家跟牛屁股了。我毫不犹豫地就听从了家里的意见。因为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那天傍晚,天空燃烧着一片片橘红色的晚霞。天地沉浸在一片喧嚣散落后的宁静中。夕阳温柔地斜射在宿舍楼右侧的篮球场上,把篮球场边上的那棵梨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这是一棵百年老梨,一抱多大的树身。底下连根的地方,还空了一个大洞,差不多把整个树蔸都淘空了。高高的树梢上,还缀着几片枯黄残绿的梨叶,在晚风中轻轻地沙沙自语。晚饭后,我正在球场边看同学们打篮球。这时候,我看见我们的班主任李松青老师远远地从校门那边缓缓走来,逆着阳光,他那微微秃顶的宽阔额头上,闪着亮亮的汗光。我连忙转过身子,朝他慢慢地迎面走过去。我们相逢在那棵老梨树下。我满怀着心事,嗫嚅着轻轻喊了一声:“李老师。”李老师见我那情形,似是有事,就停下脚步,露出了惯常的亲切的笑容看着我问道:“蒋映辉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我避开老师的目光,低下头扭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抬起头,微红着脸怯怯地说:“老师,我想报考中专。”李老师闻听此言,怔了一会,脸上掠过一丝诧异,感到很意外。他把头抬起来,目光移向一边,看着远处的青山,面色严峻地地对我说:“蒋映辉同学,你要考虑清楚啊,这可是决定人生命运的大事!你一定要回家问一问你的父母,再做决定!”我很认真地告诉李老师说,这就是我父母的意见。父母说了,如果我不报考中专,以后就没有钱再盘我读书了。李老师不再说什么。他了解我的家境,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下,低头看着地面,面带惋惜地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报考中专,太可惜了……”当时我的成绩已经跃居班上的第二名。我们这两个尖子班(初16和初17)的学生,是从全县精挑来的。高考恢复后,县里为了让高考能打翻身仗,为本县的教育争光,特意破天荒从全县范围内招收了两个初中尖子班(在这之前,县一中的初中部是只招收城里的学生的),准备经过六年的精心培养,力争在高考中放一颗“卫星”。这是当时县里教育的重大决策,我们被寄予了厚望(后来的结果证明,领导的这一决策是英明的。因为我们这一届学生高中毕业后,参加当年的高考,一炮打响,弄了个全地区名列前茅,开创了本县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其中原初16班的段强同学,还考上了清华大学,破了以前考清华大学零的记录)。所以,老师并不希望我报考中专。但是,我的家境太贫穷,没有办法。

虽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要争得一个报考中专的名额,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当时我们班希望报考中专的同学就有二、三十个,占了班上人数的一大半,都是乡里贫穷人家的子弟。但是,学校分到我们班上的报考名额却仅有两个(当时招收初中生的中专学校极少,报考名额也极少,是按计划分配到学校的,不能随意报考)。到底给谁好呢?感谢我们班主任李松青老师的公正无私和悲悯情怀,在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中,他把两个名额分别给了我和我的老乡唐曾兰!因为我俩是班上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她第一,我第二),思想表现也很好,家庭境况在同学中又是最差的(我家是当时全校学生中最贫困的,她家条件稍好些,但姐妹众多,家里也不打算供她读高中)。他把这两个名额都给了同一个公社(现在的乡)的两个学生,而这两个学生和他都没有任何沾亲带故的特殊关系。这么做,想必他当时一定承受了同学们的不少埋怨和责怪呢!但是,我们那时却是不知道的。这种事情,要是搁在现在,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呢!得到报考名额后,接下来,就是选择报考学校的问题了。当时面向我们县招生的中专学校只有两所:设在地区的怀化卫校,和设在省城长沙的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卫校是护士班招生,限招女生;师范男女生兼招,但有身高等身体条件的限制。结果,我因为是男生,只能报考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唐曾兰是女生,但身高不够,只能报考卫校。就这样,我们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确定了自己的报考学校,事实上,也就确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她后来在地区医院当了一辈子的护士。而我,也在乡里当了一辈子的教师)。

过了报考关,就到了考试关了!当时我们这一届初中毕业生升学考试,分三路进行:报考高中的在本校进行;报考师范的在县二中考点进行;报考卫校的不知在哪个地方(我当时就不清楚,现在就更无从知道了)。我只记得,自己每天早饭后,要走四五里路到县二中参加考试。考完上午的科目后,中午再回学校食堂来吃中饭。下午接着考。考完再回来。每天往返几趟。离开了班集体,孤身赴考,我感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孤立无援和寂寞感。考试进行得不很顺利,物理难度大,自我感觉有许多难题都没有把握。英语完全考砸了,因为试卷全为英文,连标题都是英文!我一拿到试卷,心里一下子就蒙了,头就大了!我们以前做作业和测试,标题全是用中文表示的,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结果,我连大多数题目的要求都看不懂,只能硬着头皮,连猜带蒙地乱做一气了!考完英语后,我心情十分沉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但我没有时间悲伤,继续咬牙坚持考完了其他科目。还好,语文、数学、化学、政治等科都考得较好,还有一线希望。考完试后,没过两三天,结果就出来了。那一天,天朗气清,阳光灿烂。我到街上去闲逛散闷,在进乐群小学去的那一条小巷口上,我碰上了刚参加完中考改卷回来的班主任李松青老师。我忍着嘣嘣乱跳的心,怯怯地问了一声:“李老师,我考得多少分?”李老师满面含笑地对我说:“还不错,45个人中,你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16班的曾春玲。”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一阵狂喜,背了几天的包袱轰然落地。我也无心去细问具体分数情况,就迈开脚丫,一阵风似的噼里啪啦在大街上猛跑起来。我再也无心去街上看什么热闹了。一阵腾云驾雾的狂跑,浑身就轻飘飘地“飘”回了学校。傍晚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路上碰上了我的英语老师熊继辉老师。她是个长沙下放知青,后来流到了我们学校任教,刚好教我们班的英语,一口的乡音。我刚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就虎起脸,狠狠地皱起眉头责备我说:“你怎么搞的?一向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这次英语竟考得这么差,只得了50多分?!”从表情和语气上看,她对我十分失望,因为我平时英语在班上是第二名,仅次于第一名的唐曾兰。我感到很羞愧,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但心里有苦难言,只好胡乱支吾了两句,就跑过去了。不久,正式结果出来了。这次全县报考师范,参加预选考试的考生共有45人,只选上5人到地区复试。其中县一中2人,二中3人,乡村中学一个也没有。我是这5人中的第二名,第一名是我们学校初16班的曾春玲同学(她后来进一师后在我们同年级的282班)。

在学校等待了三四天,稍微做了一点复习准备后,就由我们学校的禹云英老师,带着我们两所学校的5个预选上了的同学,到怀化去参加招生学校组织的复试(这次全地区共预选上了45个学生,而本次招生,只录取15名,录取比例为三分之一,竞争压力非常大)。临走前,禹老师把我和曾春玲带到学校领导面前去进行了一下简单的面试。学校的几个男女领导简单地打量了一下我俩,除了曾春玲头有点偏,脖子有点歪(后来得到了矫正)外,没看出什么缺陷,就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我们就到汽车站会同二中的3个考生,一起奔赴怀化接受命运的挑选。下了车,走在怀化大街上一个花园大转盘边的时候,禹老师低下头看着我脚上这双露出了脚指头,鞋跟帮子浅了一截,脱落出几根帆布线头的破烂解放鞋(这是我初中三年唯一的一双外出穿的鞋子,其他的都是家做布鞋),满怀怜悯地微笑着问我:“蒋映辉同学,你家里怎么这么穷呀?”她是初三(16)班的班主任兼数学教师,没教过我,所以不太了解我的情况,看到我穿着这么破烂,与大城市的繁华环境严重相碍,所以才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我红了脸,低下头羞赧地苦笑着嗫嚅道:“是的,我家在我们那里是最穷的一户……”其他同行的同学,也都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我那双很惹眼很狼狈的鞋子,替我感到尴尬和难堪。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贫穷并我是我的错,也不是一种罪过。

我们当晚住宿在怀化地区第一招待所里,考场就设在招待所对面的市三中。吃过晚饭后,禹老师带我们几个去熟悉了一下考场,就回到房间来复习功课。第一天考语文和政治。这是我的强项,感觉发挥还正常,心里比较有底。第二天上午考物理时,题目却极难,我有好几道大题都无法动笔。而这些题目,我以前却又都见过,全部出自我们学校订的一本由这次招生的湖南一师的王沛清老师编写的一本物理辅导书中(书名好像叫什么《初中物理难题详解》?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惜,因为书中的题目太难,所以,我平时没有去认真看过。而且,考试之前,也万万没有想到,会考到这本书中的内容(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太老实,脑瓜不会转。而且,老师也没有提醒过我们。),所以,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结果。真让我后悔死了!考试结束后,我们马上赶回招待所吃中饭。打饭时,到处都听到一片哀怨声和懊悔声,凄风苦雨似的,弥漫了整个大餐厅。所有回到招待所的考生,一个个都围着自己的带队老师,叫苦不迭。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很沮丧,头顶上的天空好象塌了一半,对考试几乎失去了信心。老师连忙安慰我们,要沉住气,好好考下面的科目,也许我们考不好,别人也同样考不好呢,要难,就难大家,不可能只难我们的。得到老师的安慰和开导,我们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强打起精神,把失败的阴云抛开,继续考下午的科目。下午考的是化学,这是我们班主任任教的科目,我平时一向比较拿手,今天也考得很顺利,感觉很不错。我的信心,又回复了一大截。第三天只剩了数学,难度不是很大,感觉也比较顺利,但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考试结束后,连夜进行面试。地点设在招待所二楼的一间房间里。参加面试的所有考生,按秩序排好队,一个一个单独进去面试。进去前,带队老师悄悄嘱咐我们,如果主考官问我们为什么要报考师范时,一定要回答热爱教育事业,否则,就没有戏了,哪怕你笔试成绩再好也白搭。我们谨记老师的教诲,怀着一颗紧张忐忑的心,依次走了进去,又走了出来。前面的人,面色通红,或额汗涔涔,没有看出是高兴,还是沮丧,无从猜测面试的难易。轮到我时,我开始很紧张,手足发颤,手心不停地出汗,心口嘣嘣乱跳,几乎失掉了节拍。但奇怪的是,进去见到面试老师后,我反而忽然间平静下来,一下子忘掉了紧张,进入了竞技状态,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表现欲。可能这是因为我平时比较压抑,没有机会表现自己,到了考场,机会到来的时候,状态反而好的缘故(在以后的人生中,我也曾经多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可能是我的一个独特的特点)。主持面试的是一位大约40多岁的中年教师。个子瘦高,面庞清矍窄长,老成持重,态度和蔼,穿一套干净整齐的深灰色中山装,并不让人感到十分紧张(入学后我才知道,这是一师的胡华清副校长)。他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地方的人?家里还有哪些人?”我用标准的靖县官话(县城人通用的地方方言)进行回答:“我叫蒋映辉,靖县大堡子乡杨家坪大队人。我家里还有爸爸、妈妈、三个哥哥,一个妹妹。其中两个大的哥哥已经分家另过。”我竭力咬准字音,使自己的口齿清楚。说完后,自我感觉良好。但是,他却对我说:“请用普通话说。”他似乎不太听得懂我们的靖县话,尽管我的口齿十分清楚,表达很流利。我只好又改用普通话复述了一遍,一字一顿,拿腔捏调,力争咬准字音,吐词清楚。但是,我却仍然改不了口音,说出的是带有浓厚靖县色彩的普通话。接下来,他又问我:“你为什么要报考师范?对湖南一师有怎样的了解?”第一问,我按照带队老师的交代说了。第二问,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在这之前,我除了知道这所学校的名字以外,其他的一无所知。只听人说这是一所很有名的学校,因此,我就急中生智,麻起胆子,想当然地脱口而出:“湖南一师是湖南省的最高学府。”话一出口,我就觉出自己说错了话,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因为长沙还有大学!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心口“嘣、嘣、嘣、嘣”地乱跳起来,仿佛自己是一个撒了谎的骗子似的。我心里懊悔不已,后悔死了!恨自己回答太快,没有动脑筋好好思考一下。心里登时就蒙上了一层阴云,沮丧得有些乱了方寸。但是,我还是强忍着内心的尴尬,镇定下来进行最后一项测试——朗读课文。那是小学语文课本里的一篇课文,题目叫《蜜蜂引路》。讲的是1922年,列宁住在莫斯科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当地有个养蜂的人,列宁常常派人去请他谈天。有一回,列宁想找那个人谈谈怎样养蜂。可是往常派去找他的人到莫斯科去了,别人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列宁就亲自去找。列宁跟着蜜蜂进山,终于找到了养蜂人。我粗略地看了一遍课文,发现没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就拿起课本,口齿清楚地大声朗读起来。因为受靖县方言的影响,我把“蜜蜂”的“蜜”字读成了“迷”音,当时并没有感觉出来。但总起来说,文章朗读得很流利,没有颠倒和落读现象,基本上发挥出了我平常的朗读水平,自我感觉比较满意。面试完毕,我偷看了一下主考官的脸,没有任何表示,我也不知道自己过关了没有。我不敢问。走出考场,我心里还在为自己说错的那句话懊悔不已,不知道它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严重的后果。回到房间里以后,我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心里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带着这样的忧虑,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等待命运的最后裁决。

我在家里当上了放牛娃,每日里在山上钻草窠,与同伴们坐在草地上一起甩老克(打扑克),或者在草丛里捉迷藏。头发乱蓬蓬的,脸都晒黑了,完全不像一个读书生。等到八月下旬的时候,还没有听到任何音信。家里的人都有些失望了,以为我这次没有考上。寨子里的人也都认为我没戏了,脸上露出了一些满怀含义的鄙夷。我心里也暗自焦虑得不行,开始有些吃饭不香,睡觉不宁了。但我竭力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表露出来。每一天的日子,都觉得过得很漫长,像过了一年似的。我担心自己,万一考不上,该怎么办?直到八月快要结束的时候,家人才从一个在我们大队蹲点的下乡干部口中,得到了确切消息。那个干部刚从县城下来,县教育局托他带来消息,说我已考上了,录取通知书已到了局里,叫我进城去取。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两个月来,笼罩在心空中的那些阴云,终于一扫而光了。消息一传出,立刻轰动了整个全大队。

因为,这是整个大队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学校,跳出农门的人。开创了一种历史。在这之前,我们这里还从没有出过一个这样的读书人。因为听老辈人说,我们这里没有离娘坡,出不起人才。从前有些到外地当兵回来,混出了一官半职的人,也要自己跑回家来,在家里窝一辈子。

初稿于2005年,改定于2016114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二)

蒋映辉

走进一师

1982831这天正午,阳光正灿烂,天空正蔚蓝,大团大团的白云,正在山头的上空白雪似的堆积着。在离我家200来里远的会同县境内,一个叫做园冲车站的小小山村火车站,正和我结下了特殊的缘分。家住车站附近坪村寨的亲家母(二哥的小岳母),和她的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儿子(我刚刚结识了一个星期的小伙伴),以及与我一起同来走亲戚的二嫂,正在那里等待着送我上火车去长沙读书。此前,我和二嫂一起,在亲家母家玩了一个星期,等待回家去办理粮油关系的二哥,从老家那边坐火车过来接我(他原本也和我们一起到了亲家母家来了的,后来,因为忘了转粮油关系,才又转回家去办理)。突然,“呜——”的一声汽笛长鸣,火车从老家那个方向轰隆轰隆地驶进站来,亢吃亢吃地哼了半天,终于“喀嚓”地一声,刹住了车。二哥从一节车厢的窗户里,斜伸出头来,大声朝我们这边招手叫喊着。我与一同在站里排队等候的稀稀拉拉的几个旅客,在服务员的导引下,一窝蜂似的涌出大门,手忙脚乱地跑向铁道,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那里招手叫喊的二哥。我和帮我提着行李的亲家母、二嫂,一起向那节车厢跑过去。验过票跨上车,二嫂把行李从窗口递给了二哥,而亲家母,则把一个小小的花布口袋递给我,里面是她特意为我送行而做的那种用箬竹叶包裹的糯米粑粑。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感动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站在车门边,举起手,使劲向她摇着,大声喊着:“亲家母,再见!再见!……”车停5分钟,又“呜——”地一声发动了。亲家母大声地对我说:“毛毛,放了假又来玩!……”她还把我当作小孩子,称我为“毛毛”。我用力地朝她点着头,口里连声“”、“ ”地答应着,随着火车的移动,渐渐地远去了……走到二哥占好的座位上,我还回转头,朝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和那个越来越小的小站,看了几眼。连日来,受到亲家母的热情款待,又特意做了粑粑来送我。她的盛情,让我十分感动和温暖,终身难忘。带着这份感动和温暖,我北上长沙,去经历我人生的一段十分重要的历程。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跨出县界,出门远行。去的又是令我十分向往的省会长沙,所以,我的心情十分激动和愉快。而且,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乘坐火车,车上的一切,比如,相对而坐的蒙皮革座凳,座凳中间贴窗而伸出的那方小小的木板茶几,火车上卖汽水、糖果和饭菜的小推车,以及火车前部可以做饭做菜的餐车等等,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和长见识,思绪处于飞扬的亢奋状态中。甚至连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响声和颠簸声,我都像是听音乐一般的感到美妙和兴奋。当然,我更喜欢的是窗外的风景。随着火车在“哐当”、“ 哐当”的声响中,如同波涛起伏般在山区的铁道上晃荡着快速前移,一株株高大的碧树,一座座起伏的连山,一片片正在秋收的金灿灿的稻田,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村庄,都一一向我扑面而来,又快速地向后滑去。最吸引我目光的是沿途经过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车站。崭新的砖砌平房,布置得齐齐整整的花坛树木,穿着橄榄绿色制服,手提着信号灯,挥舞着小红旗的站台工作人员,以及一个个写着前后站站名的木牌,都让我这个未出过远门的乡巴佬感到新鲜和快乐。还有一个个幽深暗黑的长长的隧洞,更是让我惊叹和好奇。不知道这么大的山坡,是如何被人们打穿成道的,人力的伟大,真的是不可思议!

车到株洲附近时,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晚风在窗外徐徐地吹拂着,透过窗户的缝隙挤进来,我明显感到了气温的变化和寒凉。仅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汗衫的我,此时感到了衣衫的单薄和手臂的寒凉,连忙加上了一件蓝色的确卡半旧秋装。而且,这时候,肚子也开始有点饿了,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我意识到,应该是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和二哥从口袋里拿出亲家母做的这种掺了白头婆粑叶的糯米粑,剥开叶子吃了起来,姑且当作晚餐前的垫底来吃。这种柔柔软软,带有粑叶香味的家乡风味的糯米粑,味道十分可口,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费了亲家母的一大片心。在我们乡下,通常是逢年过节,或是有贵客临门的时候,才做,工序十分繁琐。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种美好的味道。而窗外,是一片平旷而宽广的大地。大地上,有一些开挖过矿产的大矿井和一些高大密集的砖房建筑,融入一片苍茫的暮色中,我感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大气象。大地方的气息,已经越来越逼近我了。我的心,更加兴奋起来,感觉到,离长沙已越来越近了。车近长沙时,已是夜晚9点多钟,远远地,就看见窗外远处的天空,红了半边,下面是一片灯火的海洋。火车一步步向灯火闪烁处驶去,一团团巨大的黑影,混裹在灯火中,渐渐呈现在眼前——这就是著名的长沙省城了。我们的心情,都激动起来,开始纷纷准备行装。有的人,还按捺不住,推开窗,顶着窗外灌进来的呼呼冷风,争着把头伸出去,贪馋地观看眼前的长沙夜景,大呼小叫地叫喊起来。不一会儿,火车终于在一片明亮而喧嚣的繁华中,驶进了车站。我们带好行李,随着洪水般的人流,在地道中前推后拥地前进着。来到出站口时,一群墙壁似的人群,包裹着验票的工作人员,正等在出口大厅中。

 走出大厅,面对人流汹涌,房屋密集,灯火辉煌,车辆商贩拥堵,争相拉客的车站广场,我们如一尾初入大海的小鱼,茫然无措,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又怕在外面会遇到坏人,所以,不敢贸然前往学校,就在车站广场边上,找了一家正规的国营旅社住下。到车站广场边的小饭馆里,随便地吃了一点饭菜,就进入旅社休息了。此时,已是夜晚11点多钟。旅社的情形,我现在已经毫无记忆,所以,不能叙述。

第二天清晨,我们依然在站里吃了早餐,然后估摸着方向,坐公交车前往学校。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浓雾弥漫,清晨秋气寒凉,我和二哥都换上了秋装,罩上了里面的汗衫。由于是乡巴佬第一次进大城市,弄不清公交线路,也不认识站点,所以,第一次乘坐公交车,把方向弄错了,我们离学校越来越远。所以,就只好一路地打听着换了三四次车,才终于摸到了南门口,找到了学校所在的书院路。来到学校门口时,已经是上午的10点多钟了。此时,太阳当顶,浓雾消散,阳光开始热辣起来,天地一片空明澄澈。我们额汗涔涔地挑着行李,来到学校门口,只见一座树荫浓密,屋舍俨然,布局齐整,气象庄严的学校,赫然出现在眼前。大门两侧,当街的地方,都围着青灰色的砖砌围墙,高度一致,由墙柱夹墙块组成大小均等的方块,十分美观,大约有一人多高。墙体较厚,上端镶嵌有翡翠色花瓶形的格条,形成镂空似的空格,厚重中透着空灵。墙柱是四方形的柱体,头顶花钵状的柱帽,显得古朴而厚重,与里面的建筑形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大门右侧是一段铁栅栏围墙,上端高树着一支支尖锐的梭镖状“镖头”,可打开供车辆进出。大门是两个粗大的四方形青砖门柱,加两扇不高的铁门组成,门柱上戴着两顶“顶戴”似的柱帽,简朴而庄重,厚重而古雅。第一次看到这么古雅漂亮的围墙和大门,我觉出了一种大气象,被深深地震撼了,顿时感到这所学校非同一般。进得门来,迎面看到一排一字排开,紧密相连,灰墙黑瓦,葫芦宝顶高耸,形如城堡,古色古香的建筑群。正中那个高耸的三角形屋脊前,宽平的三角形檐额上面,赫然镶嵌着“第一师范”四个金灿灿的繁体行楷大字,光彩夺目,苍劲雄浑。我在录取通知书上知道,这是毛主席亲笔手书的校名,是第一师范的标志。表明我进入的是一所历史悠久,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历史上曾经涌现过众多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曾经威名赫赫的历史名校——毛主席的母校。我不禁肃然起敬,心中涌起敬仰的感情。房屋多为二层砖木结构楼房,墙额楹柱上方,以及门楣窗子上方,都装饰有雪白的圆拱形图案,形成一种鲜明的西洋式建筑风格特色(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是仿日本青山师范(今东芸大学)建筑风格特色的东洋式建筑),十分独特和高雅,为我平生所未见,所以,我感到十分新奇和惊叹,一见便十二分的倾心和敬慕。房屋前,是宽阔的长长的水泥空坪,朝南北两个方向展开。坪周是规整漂亮的花坛,和女贞、铁树、香樟、桂花等各种名贵的花草树木,绿荫深深,花开不断,芳香四溢,景色十分美丽。整个校园,幽深中显着庄严,宁静中透着热闹,古朴中又散发着现代气息。想想这么美的地方,就是我将要生活学习四年的学校了,心里说不出的幸运和高兴。此时的校园,到处悬挂着红红的横幅,墙上张贴着“热烈欢迎新同学!”、“祝新同学们身体健康,学习进步!”之类的迎新标语,洋溢着新生入校的浓浓喜庆气氛。传达室门前的空坪上,摆开一长溜桌子,一些高年级的男女同学,正在那里忙着接待新来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校园里,来来往往地行走着不少陆续来到学校报道的新同学和他们的家长,扛着被卷,提着木箱,背着背包,形成一种热闹的气氛。我和二哥,走向其中的一张桌子,向他们打听报到交费的情况。几个男女同学,热情地询问我们是怎么找到学校的。我们告诉他们今天上午的波折,他们很遗憾地说:“我们学校在火车站设有专门的迎新接待站,你们怎么不坐学校的车来呢?”我们只好憨憨地笑着说,我们只顾了往外搭公交车,没有看见。接着,他们便指点我们,从右边的这条大道走上去,到宿舍楼一楼去报到注册和交费,办理一应入学手续。总共交费37元,其中30元书本作业本费和住宿费,7元班费。学费全免。我们沿着右边的这条盘旋而上、树荫浓密的林荫大道往上走,果然看见了半山腰上一块宽阔的平地,平地上有宽阔的篮球场和一栋高大宽阔的四层红砖宿舍楼。房屋外墙没有粉刷,红砖隐现,门前的梧桐树高耸,外观显得朴素而陈旧,有一种风剥雨蚀的沧桑感。我们到一楼过道边的门卫室里交费,办理入学手续。我被分配到了二楼楼梯头的227寝室,班级是279班。我们带着行李,走进紧挨楼梯的227寝室。里边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和他们的家长先到了。我们相互打过招呼,询问过对方的籍贯,粗粗相识,就开始布置床铺。寝室里共有左右两排共四张双层的木架床,中间摆着几张课桌用来放杯碗。贴门两边墙壁前,摆放着两个用来放箱子鞋子的木架。房间里空着的铺位只有两三个,我选择了右边靠后窗的那个上铺作为自己的床铺。我觉得在上铺安静些,少受些干扰。我带来的是一床薄薄的被面印着大红牡丹图案的被子,一床垫被,上面铺着装饰有蓝格子条纹图案的新被单。铺好后,我就正式成为这里的一员了。睡在我下铺的一个个子比我高大,身穿深蓝色的确卡和平服,胸前衣袋里插一支英雄牌钢笔的先到同学。他热情地向我介绍学校食堂和周边商店的情况。我不知道到哪里去领餐票和买洋瓷缸、饭勺。他就热情地带我沿着一条陡峻的台阶路,走下山脚去食堂边的一个窗口去领餐票,每月34斤饭票,145角钱菜票。然后又到校门口的一家商店里去买洋瓷缸和饭勺。这是我在学校里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很热情,很和善,也很大方。他就是我们后来的老班长张建华同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晚,我和二哥就睡在一个铺上,在学校里度过了第一个难忘的夜晚。我清楚地记得,夜晚的宿舍楼,很安宁,很静谧,也有一种只有在大城市的大砖房里,才有的舒适可心感。我睡得很香甜,很幸福。这种感觉,是我以前在初中的拥挤大宿舍里,以及在家里破旧的木房里,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很新鲜。这一晚,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已经是这里的小主人了,想想心里都高兴啊!

第二天,吃过早餐,二哥就回去了。我从此开始了四年独立的学习生活。人生开始了一个重要的崭新阶段。

写于2016117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三)

蒋映辉

我们的279

19829月入学的这一届普师班(普通师范班),共有4个班:279280281282班。我们班排号第一,大名279班。我们班的教室,在妙高峰下学校建筑群中的正中位置,一栋二层楼房的楼上。教室有没有连接其他班级,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上教室的楼梯在教室前门边。教室的左边是走廊,走廊外是花坛;教室的背后和右边,都是花木扶疏的绿荫空地,有高大的梧桐树和浓密的日本樱花树,高高地矗立在窗外,那些舒展的浓枝绿叶,离教室很近,仿佛可以触手可及。坐在教室后面的我,常常会生出伸手去抚摩它们,和它们握握手,亲近亲近的冲动。但终究够不着,只觉得它们是一种很美的映衬和装点,常常招惹我的目光,引诱我的心思,从课堂上逸出窗外。我们班共有46位同学,分坐在教室的4个大组里。课桌是那种单人带门锁,可以把桌屉用小锁锁上的红油漆小方桌。桌面是平的还是斜的,我可记不清了。

但我记得清的,是我坐在第一大组的最后边。与我同桌的是个子比我略高,面貌和我有几分相似,却比我要清俊帅气,不知道为什么,却常常被我们的语文老师何淑娥老师在课堂上混淆姓名的朱锦余同学。他家在我家邻近的那个属于邵阳地区管辖的绥宁县,我俩又是同住一个寝室的室友,真是有缘!我俩的前面,是分别来自郴州和长沙望城县的古映霞和罗权帅两位女同学。一个身材娇秀,一个身坯较宽阔厚实;一个咯咯爱笑,一个则成熟稳重。其中罗权帅,还是我们这个大组(或者是小组?)的组长。我记得清的,还有袁文革、刘云峰和彭慧芝三位女同学。她们分别坐在我的前面一点点,以及我们这个组的最前面。其中刘云峰,好象在最后两个学年里,担任过我们这个小组(或者是大组?)的组长。我们的座位,也常变动,似乎也像今天的学校里一样,一个月调动一次。一般是一、三组对调,二、四组对调。一个组的成员,似乎也有过变动,与我同过组,在我的前桌坐过的,似乎还有个子矮矮,头发浓密而微有卷曲的男生彭定华同学。与我一同坐在尾巴上的,还有我们的老班长张建华同学。他和我不同组,但座位常常挨近。他平时的学习活动,比如看的什么书,订的什么报,练的什么字,我也天天看在眼里,非常熟悉,印象深刻。至于其他同学的座位和组次,由于年长日久,我已经记忆模糊,不存多少印象了。

印象不太深的,还有我们班的班干部。或许是诚如同学们所评价的那样,我那时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不太关心班级体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又或许是我那时胆小内向,在班上毫不起眼,太过默默无闻,很不活跃,对班级无足轻重的缘故,我对班上谁当班干部,谁的工作能力如何,的确不太留意过,也没有做过任何的评价和议论,所以,对哪些同学担任什么职位的班干部,我至今印象不深。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我们的老班长张建华同学。他似乎在四年中,一直是我们的班长。又或者在第二或者是第三个学年里,曾被孙子龙同学取代过,我记得不是十分清楚了。只记得第一学年里,班长是张建华,副班长是孙子龙(后来曾经改过名字叫孙恺),学习委员不知是罗权帅还是刘云峰,生活委员好象是邹晓婷(她或者是副班长?),劳动委员好象是李劲松(或者是肖永阳),体育委员好象是劳立红,文娱委员好象是王丽辉(或者是杨艾萍、艾冰、翟智慧中的一个?),团支部书记好象是颜文锋(或者是罗权帅?)。至于章醇,他是不是班上的班干部我不知道(班委会的活动他是都参加的),但他是学校学生会的干部是确定无疑的,担任的好象是宣传委员。

但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和任教我们班的课程的科任老师,我大多还记得很清楚。我们班的第一任班主任是骆玉龙老师。和唐朝大诗人骆宾王一个姓,大名又是一条“玉龙”,的确够让人能够印象深刻的。他的这个姓,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古人和书上的人不算)。当然,他的相貌更让人难忘。五短的身材,结实宽厚的身板,一张宽阔的圆脸,满脸微黑的横肉,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耳朵,浓浓的眉毛,微微上翘的厚嘴唇,一头浓密黝黑的头发,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但是,由于他任教思想政治课的缘故,看上去,却显得比较严肃,脸色沉重,给人一种威压的感觉。虽然他其实并不凶,不板脸的时候,也很和蔼。但是,我就是不太敢亲近他,总觉得他是一个居高临下,对人深怀着审视和警惕的领导似的。这种印象,可能缘于我受到的一次怀疑和调查的缘故。记得那是在1983年的春天,我们班赴韶山春游回来,听说我们寝室的张建华同学在去前,因开箱不慎,有多少钱从箱子里掉落出来,不知被谁检了去。回来时,我们寝室里的七个同学都受到了怀疑。因为回来那天,我是第一个开寝室门进寝室的,结果,我成了重点怀疑对象。那天上体育课,我被当众喊到骆老师的办公室问话。骆老师像威严的法官,板着严肃的脸孔,射出聚光灯似的锐利的眼光,审视似的看着我,问我那天在韶山旅游,以及回来的经过。虽然我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没做贼也会心虚脸红,但是,由于事情确实不是我干的,所以,我还是竭力控制着紧张,大起胆子,把所有的经过一点不漏地据实回答。结果,没能从我身上发现什么破绽。最后,骆老师只好转换话题,转为教育我,要积极要求进步,向团组织靠拢。因为,全班同学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入团了。班上开展团组织活动,只落下我一个人不能参加。这虽然是一次正常的问话和调查,但是,却给我的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我总觉得自己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怀疑,背上了一个很重的包袱。心理变得更加的闭锁和怯懦。所以,我对骆老师始终怀有一种畏怯感。虽然我心里其实知道,骆老师并没有那么可怕。他在事情过后,路遇,我喊他时,总是会很和气地询问一声:“恰饭不喽(吃饭没有)?”他操一口浓重的长沙口音,鼻音很重,雄浑有力,略带点沙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骆老师对班级工作很认真,负责。虽然他很多事都是交给班干部来做的,但是,班级管理井井有条,严谨不乱,在同年级中很是出色,足见他的认真负责,业绩不俗。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班主任,我们班的同学之所以在师范里能够打下良好的学业和做人的基础,与骆老师的管教不可分。

可惜,到了第三学年结束的时候,记得是我们班到南岳衡山旅游回来,在旅途中发生了我掉队“失踪”事件之后,他就不再当我们的班主任了。不知道他的卸任,是否与我有关?不得而知。

接任我们的是一个刚从大学里分配来的大学生姜国钧老师。姜老师超过“二等残废”的标准身材,宽阔厚实的身板,并不像一个文弱的书生。但他那颧骨微凸,眼窝深陷,读书用功过度而略显消瘦的国字脸,一付宽大的玻璃近视眼镜,和那头不修边幅,略显凌乱的浓密黑发,却又明白地告诉我们,他是一个酷爱读书的十足书生。姜老师的宿舍我们去参观过,印象最深的是那一箱子满满的读书笔记,当时就令我十分惊叹,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的所谓读书和勤奋,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那时正身怀远大抱负,他告诉我们说,他准备报考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的研究生。由于一心向学和高攀,所以,姜老师觉得工作和学习的矛盾十分突出,常常让他感到苦恼。他对我们的班级管理工作并不怎么上心,除了完成基本的职责外,并不怎么过问班上的事。一切都交给班干部去处理。只有重大的比赛活动,以及学生的毕业实习,毕业分配工作,他才会认真对待一下。所以,我们这个班,实际上,到了他接手后,班风就显得比较松散,思想上就显得比较散漫,有些“群龙无首,各自为政”的味道了。最典型的事例就是,记得四年一期的时候,我们班参加学校组织的排球比赛,得了个全校第三名,发了一笔奖金。我们全班同学在食堂里举行会餐庆祝,派人去请姜老师来,他都没有来。还有在校期间的最后一届校运会,由于班主任不重视,大家都没有认真准备,比赛时都抱应付态度,所以,没有取得以往的辉煌成绩。连那些在班上最出风头的运动健将,都没能取得什么理想的名次。整个班级体,颇有一些秋风萧瑟,繁华不再的悲凉意味。这是姜老师大材小用,志不在此,不安心本职工作的缘故。

但姜老师人还是挺好的。他虽然平日里,颇有些学高思深的高等知识分子的冷傲气息,待人看似不太那么热情平易,路遇时从不大愿意理睬人,总是低着头什么都不看,或者把脸偏向一边,我们喊他时,他只是微微地点下头,或者简短地“”一声,从不开口多说一句话。但在课堂上,他却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联系实际,针砭时弊,胆大敢言,出语惊人,引得我们常常发笑,深得我们青年人的心。而且,在课堂上,他和同学们都很合得来,能够和大家畅所欲言,坦露心扉,谈笑风生,所以,大家都很敬佩他的学识,也喜欢他的率真。而且,有时候,他也会显出对我们少有的关心。记得有一天傍晚,我从宿舍里走出,正欲上妙高峰上去散步,路遇姜老师散步下来。我同他打招呼,他竟然破天荒主动陪我再次上山去散步。我们绕着山顶上那栋大楼四周转了一圈。姜老师问及我毕业后的打算。我说我还没有拿定注意,不打算再考大学,只想参加自考,也想进行业余创作,现在都还没有确定。姜老师劝我要早确定一个方向。他对自考看法不好,说以后不能调出小学。我当时心里很茫然,但他的一片关心,我却是确实地感觉到了。后来毕业分配的时候,姜老师给我填报的的是湘西吉首市。怎奈造化弄人,我们那个边远落后山区的学生,一律回乡,我最终没能实现姜老师的美好心愿。但姜老师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姜老师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任教我们班的科任老师有很多。他们都是术业精湛,学有专攻,在当时全省的中等学校中,属于出类拔萃的尖端人才。有的印象深刻,有的印象模糊,有的已然完全忘记。我记得,任教我们音乐的好象是张芳瑞老师,外貌已毫无印象。只记得她应该是一个身材修长,正当壮年,专业功底十分扎实,教学态度十分严谨,对学生要求很严格的老师。上课应教学的内容,都不折不扣地按时完成,学生应该掌握的技能,都要求熟练掌握。只因我那时对音乐乐理知识深感头大,对风琴技能也笨手笨脚,在同学中,明显逊色几筹,学习音乐比较困难,而且兴趣也不是太大的缘故,所以,对这门功课的学习并不太上心。只勉力应付,达到能粗识简谱,略通风琴弹奏技术的程度,勉强混了个毕业分数。所以,我对任教这门功课的老师,也没有去留心关注过,到现在,也就印象几乎全无了。而在最后一学年里,任教过我们的舞蹈课的那位年轻女教师,因为年龄并不比我们大多少,像我们的大姐似的,而且身材又苗条修长,秀发长飘,脸模子长得很漂亮,充满了青春活力,在舞蹈课上动感十足,所以,尽管我对舞蹈课毫无兴趣,也没学会过多少动作,但是,我对这位老师倒还留下了一点印象。只是,我当时就不知道她姓什名谁,现在,就更无从知道了。她只是飘过我师范时光的一抹淡淡的影子。任教过我们美术的老师好象有前后两任。一年级好象是蒋后雄老师,他是当时学校的美术骨干教师,我们的校刊《第一师范》杂志的封底上,常有他的大作。但是,我对这个老师的外貌和教学情况,毫无印象了,只记得一个名字。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教过我们,是我的一个记忆错误。但是,后来在三、四年级教我们美术的汪老师(大名我已记不清了,好象叫汪涵),我却还印象深刻。他正当壮年,剪一个大平头,方头大额,鸭蛋形的长脸,穿着朴素,为人很随和。他不仅教我们绘画的理论知识,还常带我们到校园里去写生。我那时对美术天生迟钝,竟然不知道美术是线条的艺术(当然也是色彩的艺术),不知道观察物体的外形轮廓的线条,所以,在写生校园里的树木和房屋的时候,始终抓不住要领,面对纷繁复杂的物象,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乱七八糟地乱写一气。汪老师竟然也判我那些作品为及格,让我蒙混过了关。究其实,我在师范里的所有科目中,美术是学得最差的,比音乐还差。但汪老师,因为和蔼可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那时带着个四五岁的儿子,名字叫做汪通,居住在我们宿舍的楼下,爱人在体育室里负责管理器材。他儿子常常拿着连环画书,到寝室里缠着我讲故事,模样儿很憨厚可爱,所以,我印象深刻。任教我们心理学的,是个子瘦高瘦高,脖子长长,身材高得像长颈鹿似的胡志丹老师。人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他上课也很风趣爱笑,一口长沙口音很有磁性。人也随和。他上课也很认真细致,教的心理学知识,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但是,印象中,他课间常被我们班的那几个美女同学,比如何燕、李灿、古映霞等包围着,在一起谈笑风生,很少和我们男生有过交谈。他似乎是女生们的偶像,深受欢迎和崇拜。我们的教育学老师石海泉老师,是一位古懂级的严肃认真的学究似老头儿,年纪我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爱搞教研,还和班上的一些得意门生们一起搞了几个什么调查研究项目,我记不清了。我们的数学教学法老师陈远俭老师,是个面容清矍,瘦高个儿,慈祥和蔼,在教学中却一丝不苟,严格得出奇的小老头儿。他留给我的最深印象是,让我们班的同学轮流上讲台去试讲课。我那时胆子小,最怵在众目睽睽下抛头露面。但是,轮到我上台的那天,我课还没备好,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压根儿就不想上去。但是,他硬是不依不饶,逼着我上去闯“刀山火海”,我被逼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应付了一回。连教案都是抄的陈琦同学的。结果可想而知,胡言乱语,不知所言,出了一回大丑。至今想来,心口还怦怦乱跳。我对陈老师,也因此印象深刻。任教我们现代汉语的老师,是王中一老师。一个精明强干,说话声若洪钟,浑厚震人的女强人。她教我们学普通话,记忆词语的读音,可谓下足了功夫,发了好几叠油印资料。背得我们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口舌生疮。我因此打下了坚实的汉语基础知识,日后大为受用。不仅在毕业时,顺利拿到了普通话合格证,顺利毕业(其他班有些同学因普通话不过关而被补考,迟发毕业证),而且在参加工作后的语文教学中,得心应手,很少为难,在晋升中高职称时,普通话过级考试,竟然还得了个二级甲等。这在我工作的乡里学校中,是很少有人能达到的。这得感谢我们的王老师。任教我们物理的是戴付大近视眼镜,个子矮壮敦实,声音浑厚沉着的王浩登老师。因我对物理兴趣不太浓厚,学得不太用心,所以,王老师的讲课,我也毫无印象了。我们的化学老师是从上海来的知青罗昭娟老师。一头小波浪的卷发,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张宽阔而略显清瘦的脸,精明干练,教学严谨认真,耐心细致,工作很出色。我们班的同学化学成绩都不错,连我这个素来理科比较短板的学生,化学也学得不错。最难得的是,罗老师虽然平时和我们学生交流较少,但是,她对我们很通情达理。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记得毕业考试数学的时候,是罗老师监考。我的高等数学因为眼睛近视的缘故,几乎没有听过老师的讲课,全都是自学的。而且连课本都丢了,是买的一本大学一年级的教材。毕业考试前夕,我最担心的是这一科过不了关,那将会拿不到毕业证,使四年的辛苦学习付之东流。临考前,我已经跟旁边的同学打好招呼,万一到时难考过,就请同学“关照关照”,我们大家互通“优势科目”。结果,考试的时候,监考的罗老师,一直坐在讲台后,几乎看都不看不们一眼,有意“放我们一马”。我见状很高兴,也感到意外:在一师这么严格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同情达理的老师!不过,考试题目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我也就不用靠同学的“关照”,也顺利通过了考试,保持了自己一贯从无考试作弊行为的良好记录。算是保全了自己的“晚节”。但是,老师的那一片慈善之心,却让我心领神会,记忆深刻。我们的地理老师好象是个额头光亮的秃额半老头儿,只记得一个大名“任贤舫”,其余毫无记忆。而教我们生理卫生课的老师,我则连名字都记不得了。只有生物老师朱敬瑜老师,让我印象深刻,终身难忘。记得她那时正当壮年,身材高挑,头发卷曲,一张小圆脸,戴一付秀气的近视眼镜,可惜,眼睛比较冷,对学生好象有点“重优轻差”的小偏心。记得那次在教学楼一楼的生物实验室做用显微镜观察洋葱表皮细胞的实验。第一次接触显微镜,我既好奇兴奋,又笨拙无能。一个人手忙脚乱地闷起头捣鼓了半天,还看不到。我就跑到隔壁的朱锦余好同学那里去看他做的实验。我刚开口一声:“朱锦余,让我看看你做的实验!”结果,正在一旁,弯着腰指导朱锦余同学的朱敬瑜老师恶狠狠地抬起头朝我怒骂一句:“你神经病哪!”我心里顿时像挨了颗原子弹,脑子瞬间被炸晕了,整整空白了一分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的神志,脸顿时“刷”地一下子全烧满了“红霞”。一辈子长成这么大,一向是作为优秀学生被老师表扬,平生头一回遭老师这么训斥,心中的羞耻,就不用说了。这是我自读书一来,第一次挨老师这么训斥,也是唯一的一次!所以,我至今都无法忘怀。我参加工作以后,当了别人的老师,我常常引以为戒,从来没有恶语伤过学生的自尊。而究其实,朱老师也不是有意要伤害学生,她可能是情急之中,脱口而出而已。她实际上在教学上是个很好的老师。我那时的生物科,除了实验笨手笨脚(这是我的短板,天生敏于脑,而拙于手)外,学得也还不赖,考试成绩也不算差。而那些书本上的生物学知识,我至今都还牢牢记得,不用翻书。这受益于老师的教学。我们的体育老师张齐富老师,是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好老头儿。他矮壮精干的个子,短发宽额,微微秃顶,面目和善,一点不凶。据说他还是北师大毕业的高才生。他教学认真负责,训练要求严格。但是,我们常常欺他和善不凶,脾气好,所以,在跑800长跑考试的时候,我们好些同学都偷懒取巧,不按规定的圈子跑完,跑到半路的时候,就从隐蔽(被树木遮挡)的地方岔道抄近路。他明明知道,却并没有严厉斥责追究我们。我们因此很喜欢他。他是个好老头。也是我们印象中的好老师。而数学老师杨建辉,则是个个子高挑,一头卷发,充满青春活力,朝气蓬勃的年轻教师,大约二十七八,或三十出头。他的教学我已毫无印象了。只有他在学校里闹过的一场什么和某班某个女生的桃色新闻,因在学校里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被人贴了“大字报”,造成了不良影响,所以我还清楚地记得。而其实,他上课的时候,给我们解释说,那纯属子虚乌有,有人因为看他即将晋升学校工会副主席,而故意造谣中伤,云云。真相我们不得而知,我也没有去追究过。因我是一个理性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去怀疑老师的人品。而杨老师,也因此让我印象深刻。

在所有的科任教师中,印象最深刻的,当然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任教《文选与写作》课)何淑娥老师了。何老师是个特别的老师。所谓特别,不是那种言行出格,不合常规的特别;也不是那种惊世骇俗,特立独行的特别,而是指很有特点,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别。在我们的科任教师中,只有化学老师罗昭娟老师和她有几分相象。两人都很亲切,笑脸常开,眼睛也常含笑,路遇也肯主动打招呼,与学生平等相待。而其他老师,要么严厉有余,要么慈祥和蔼,但难见笑脸。何老师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妇女形象,个子不高不矮。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她年轻时,应该是一个美人,一个淑女。因为她来自“美人窝”的湖南益阳桃花江(桃江县),到了中年,还面如满月,亮丽照人,慈祥和善,笑眉笑眼,一如观音。一头黝黑的大包菜头发,更衬出了她脸盘的光辉亮丽,风韵尚在。她操一口流利的益阳腔调的普通话,鼻音浓厚,却珠圆玉润。她是少有的几个上课让我不感到紧张畏怯的老师之一。记得学生时代我一直是一个羞怯畏缩的学生,从来不敢在人前出风头,在课堂上大胆举手发言。因为,只要老师一点到我的名字,我的脑袋就会“嗡”地一声炸响,紧接着就是心里慌神,满脸涨得通红,舌头打结发颤,思维一片凌乱。明明知道答案的,一站起来,答案全惊飞吓跑了,脑子里顿时短路,只剩下一片空白,站在那里不知所言,活象呆鸟一个。所以,何老师上文选课,本来有意让我在同学面前出出风头,露露脸的,结果,倒让我在同学面前出乖露了丑。她只好很遗憾地替我解释说,我是“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不过,到了后来,由于何老师的亲切鼓励,也由于同学们大胆发言带来的鼓舞,我也终于尝试着麻起胆子举起了手,站起来发了几次言,由最初的失败不满意,到最后终于能应付自如了。我真高兴,是何老师的亲切给了我鼓励和信心!

老师既有师长的端庄严肃,也有别的老师所没有的亲切随和。直接的证据就是,我们班的颜文锋等几个胆子大的同学,常爱到她的办公室,围在她的身边看她批阅作业,和她课余闲聊。有一次,颜文锋兴奋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刚才我们语文老师也跟着我们称你为老蒋了,嘻嘻!”我因为有幸和蒋介石先生同姓,所以,跑到哪里,都逃不脱“老蒋”的称号,让我很是沾了一把蒋先生的“光”。还有一次,我在一首诗中写到了我在长沙街头看到的一幕镜头:一位年轻的丈夫,正在温柔地倒热水给妻子在街边淋洗那一头长长的秀发。让我心中大动!结果,我们的何老师看到以后,微笑着对围在她身边的颜文锋们说:“我们的老蒋开始懂事了,嘿嘿!”颜文锋跑来告诉我的时候,我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中隐秘的羞涩。我感觉很不好意思。但何老师的不古板的亲切随和,却从此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了。当然,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的作文教学。何老师的敬业和善导,以及专业水平的高超,最集中地体现在她的作文教学特色中。何老师的作文教学成功之处,不在于她课堂上指导的详尽细致,而在于她的作文批改和讲评方法独具特色,很有过人之处。

老师的作文批改,可谓详尽矣,似乎达到了一个语文老师的极致。我当语文老师近三十年,从来没有像她那样认真细致地批改过学生的作文。一则因我所教的学生,良莠不齐,大多数学生只看重分数,不会去认真对待我的评语和修改,即使再认真,效果也是事倍功半;二则因为我任教的班级多学生人数多,时间和精力不允许我做到这么好;三则我所处的教育环境和人生境遇让我达不到何老师的那种敬业精神的高度,所以,久而久之,我也就采取“自然教学法”,让学生多读,多写,多给予引导和鼓励,在作文批改上,则少评,少改,偷了不少懒。我收藏了师范四年的八本大小作文本,翻开任何一本,里面圈圈点点,红红亮亮,到处是何老师深夜秉烛,精心批阅的时光痕迹。她那时常用一种类似毛笔的软笔,以及学生绘画用的那种彩色笔来批阅,所以,字迹较大。她对每一篇作文,都认真看过,而且绝不是像我们批阅学生作文的那样一目十行,而是把从标题到结尾的所有错别字,错误标点符号,病句,都用红笔勾画出来。标点符号一般直接纠正;错别字则打叉,再在旁边空白处画个半框,让学生自己去纠正,把正确的字写在框里,对了以后,老师再来封口;病句则用波浪线或圈圈标记出来,颠倒句则用颠倒符号纠正过来,缺损句则直接用文字补充,用词不当的直接纠正;优美的句子也用波浪线或圈圈标出,再在句尾写个“g”(good),以示褒奖。批语则既有眉批,也有总评。评语极具指导性和鼓励性。例如,我有一篇作文,题目是《留在油菜地里的记忆》。老师在旁边批语:“题目形象,有诗意。”作文发下来后,看到这样的批语,我心里很高兴,很受鼓舞。同时,也感悟出什么叫“形象性”和“诗意”,也就是,把一个抽象的东西具象化,内含思想情感,给人想象回味的余地。又如,我的另一篇作文《有感于“妈妈老师”》。老师在文后写的总评是:“运用夹叙夹议的表达方式,剖析了‘妈妈老师’这一称呼的意义。所举事例较充分。如果在理论的分析上,在语言的锤炼上多下点功夫,那就好了。”这样的评语,既中肯,又具有指导性,让人很受益。何老师不仅在作文上认真写评语,而且在课外阅读心得体会上和日记本上,也写上评语,对学生给予及时的指导。例如,在我的一本自学笔记本上,我因为读了些古诗,就试着学写了几首在自学笔记本上,交给何老师看。何老师看后,就在后面写道:“想写诗,这很好!建议:⑴读读诗,找几个好集子读读。⑵诗要求押韵,写诗要捕捉典型的生活细节或画面,象‘慈母心’内的两句就有具体形象,可引人入一定的环境——意境。”这样的批语,对我既是一种鼓励,又是一种很好的指导,让我能找到学习的正确方向和路径。让我很受益。何老师的作文评分,有时打分,有时又划等。划等通常用“甲、乙、丙、丁”等序数词表示,或者偶尔也用“ABCD”等英文字母表示。如果在同等里,还略高,或略差,则再加上“+”或“-”符号表示。优秀作文,则写上“传观”二字。由学生另纸誊抄,张贴出来供大家学习。或者由班上书法较好的同学,用毛笔大白纸誊写出来,作文讲评课的时候,当作范文,重点讲评。何老师在作文讲评课上,通常会把本次作文写得好的同学的名字通报出来,也会把某个同学的优美句子或精彩片段,宣读出来,予以褒奖,供大家学习。这对学生,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和鞭策。我们班的许多同学,都是在她的这种强大的“鞭策鼓励武器”的“进攻”下,着魔似的爱上了作文,并且一步步地写好了作文的。我自己就是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我那时,就是因为常得老师的表扬,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和推动。使得我不仅很喜欢上了作文,而且,为了能保持这种荣耀,尽力地去写好老师布置的每一篇作文,甚至有时候,还因此造成了作文的迟交,受到了老师的责备,也在所不惜。或许是因为这种效应和作用,资质本来不高的我,在师范四年的学习生活中,竟然打下了较好的作文基础,学会了散文、诗歌、议论文、古诗词赏析等文体的写作,对我日后的走上业余文学创作道路,起到了很好的奠基作用。同时,也培养了我对文学和写作的浓厚兴趣。我现在的写作涉及散文、小说、新诗、古诗、文学评论、教育随笔,而且几乎样样拿手,都有公开刊物上的发表记录。这都得益于何老师的栽培,终生铭志不忘。

老师是一个好老师。而一个好老师的影响,是深远和多方面的。限于篇幅,不能多叙。何老师,可以作为那个时代,湖南一师教师的典型代表(或者是杰出代表)。我们班的许多同学,在师范都打下了坚实的写作基础。几乎每个同学,日后都成为了文字上的高手。比如,考了硕士博士,成为大学教授或者科研部门科学家的朱锦余、刘勇华、陈春林、艾冰、羊武威、夏赞贤等人自不必说。成为时评作家的陆志坚,党史研究与写作专家的叶立宏等人,也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些在中小学教育岗位上工作,以及在党政部门工作的同学,也都个个能文善写,文字功夫了得。仅拿我稍有了解的张建华、周范恒、邹小兰等几个同学来说,他们都有专业文章在省级以上的正规报刊发表,我曾经读到过他们的好几篇文章,心中都暗自佩服(其他同学应该也如此,只是我信息闭塞,不知道而已)。这都得力于何老师的作文教学和辛勤付出,为我们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我们这个班,是一个人才济济的班级,在同年级的四个班级中,一点也不比其他班级逊色。46个同学,来自全省各地,个个都是各自那个县市的精英,是千里挑一的顶尖人才。要搁现在,保准个个都是考重点大学的料。这些同学中,各有特点,各具擅长。有各科成绩优秀,门门到把的。如陈春林、罗权帅、朱锦余、刘勇华、陈琦等同学,他们当时在班上总成绩期期名列前茅。其中好几位后来都先后赴大学深造,有的成了博士,有的做了教授,有的当了专家,成了我们班同学的骄傲。有语言能力出色,擅长写作的。如刘云峰、艾冰、羊武威、颜文锋、陆志坚、邹小兰、文新良、刘春、叶立宏等同学。他们的作文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被当作范文在班上宣读。其中刘云峰、艾冰、羊武威同学,作文在学校举行的各种作文竞赛中,多次获奖,并且还有文章在《全国中师生优秀作文选》、《师范教育》等书刊上发表。其中艾冰、羊武威同学后来还成了博士,在各自的专业里造诣很深,成果累累。陆志坚同学后来成了全国赫赫有名的时评作家,文章时常见诸报刊,影响很大。有美术出色,绘画水平达到相当高度的。如章醇、孙子龙、刘春、彭定华等同学。其中章醇同学,当时还在《师范教育》等公开刊物上发表过自己的美术作品。在学校的黑板报,班级的手抄报、油印刊出刊中,他们都是顶梁柱。有体育健将劳立红、李劲松、杨艾萍、叶立宏等同学,他们在短、长跑,以及跳高、跳远运动中,成绩出色,在校运会上,各领风骚,光彩熠熠,成为众人仰慕的“明星”,为班级争了不少的光。有擅长管理,深孚众望,能力突出的领袖人才。如张建华、邹晓婷等同学。他们是天生当官的料,组织管理和办事能力都很强,成为男生和女生中的领袖。当时在班上一直担任班干部。后来都先后担任了管理几千师生的城市重点小学的校长。有字写得很漂亮的。如文新良、刘春、夏赞贤等同学。其中文新良同学,钢笔字出色,我们的毕业证上的姓名时间,都是他代替老师填写的。刘春同学,则是我们班油印刊物的主要刻手,钢笔字很潇洒漂亮(绘画也来得)。夏赞贤同学,毛笔字很好,我们语文老师用来做作文讲评的范文,大多数都请他书写。还有音乐舞蹈出色的。如石晓慧、艾冰、杨艾萍、王丽辉等同学。其中石晓慧同学,是当时学校为数不多的小提琴手之一,歌喉也很动人。艾冰、杨艾萍等同学,则擅长舞蹈,参加了当时学校组织的舞蹈兴趣小组。王丽辉同学,则酷爱唱歌,是当时我们班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如此,等等。可谓人才荟萃,众星闪耀,气冲斗牛。

我们这个班,是一个积极向上,团结协作的班级。班上的所有同学,精神面貌,都积极向上,没有一个颓废懒惰,游戏人生的人。印象最深的是,每当半期考试和期末考试将临的时候,每个同学,都进入了大战将临的紧张忙碌中。大家都绷紧心弦,如临大敌般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复习备考中。不仅在课堂上,认真学习该掌握的内容,而且,在清晨早读和傍晚课外活动时间,都纷纷跑出教室,到空气清新、宽阔舒爽、景色优美的妙高峰上,林荫道上,或树林丛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静静读书,大声朗读,或默默背记。这样的紧张,往往要持续一两个星期,累死许多脑细胞。而我们班的朱锦余、张建华等同学,则喜欢独坐在教室里,强记硬背,默默用功,不喜欢被人打扰。而我们的陈春林同学,甚至在教室里晚自习比较喧嚣嘈杂的时候,一个人搬条凳子,坐到走廊上,就着从教室里泄漏出来的灯光,默默地用功。其刻苦若此。所以,他们的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让人望尘莫及。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班的同学,在毕业的时候,都能打下良好的学习基础,同时又发展爱好特长,做到了学校里提倡的“一专多能”,个个都顺利完成了学业,按时拿到了毕业证,没有一个被补考和推迟毕业的例子。我们班的同学,也很有团结协作的精神,在重大的班集体活动中,都有出色的表现。比如,在前三年,每届的校运会,全班同学都是分工合作,团结一心,互相帮助,互相鼓劲,不仅很好地完成了运动会的每个比赛项目,体现了良好的班风班貌,而且,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涌现出像劳力红、李劲松、杨艾萍、叶立宏等一批光彩耀目,名动全校的运动健将。为班级争得了不少的荣誉。最能体现我们班级团结协作精神的事例还有,我们班成立的开拓文学社,在何淑娥老师和骆玉龙班主任的指导下,全班爱好美术、书法,擅长写作的同学通力协作,创办了一期精美的钢笔手抄报,参加19857月由武汉华中师大《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举办的全国中学生手抄报比赛,一举夺得了一等奖。为班级和学校争得了极大的荣誉。这是我们班最辉煌的历史记录,体现了班级的实力。还有1985年下学期举行的全校男女生混合排球赛,我们班的男女生团结协作,刻苦训练,在比赛中,一举夺得了全校不分年级的第三名。大家举杯共庆,欣喜若狂。而1985年深秋时节,在岳麓山举行的全校男女生混合登山比赛,每班派20名运动员参加(男女各半)。我们班在比赛的过程中,男生遥遥领先,由于有两名女生体力不支,在快要到终点时,坐在地上跑不动了,要放弃比赛。而男运动员,则又返回来,拉着她们的手,硬是奋力地把她们拖到了终点。虽然最后的名次是多少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那感人的一幕,至今还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中,作为一种班级精神,流淌在了我的血脉里。

我们这个班,还是一个温暖的班集体,就像一个大家庭,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我们这个班的46个同学中,虽然有的来自繁华城市,有的来自僻远乡村;有的家境富有,有的贫穷困窘;有的出身官宦、教师、工人家庭,有的则祖祖辈辈都是卑贱愚陋的农民;有的穿着时尚体面,有的则土气难堪。但是,走到一起后,没有一个人因出身和家境的原因,而对别人傲慢轻视。大家都能平等相待,彼此尊重,和谐相处,没有明显的门第等级观念。这一点,在今天看来,殊为难得,体现了那个时代人心的淳朴单纯,少有势利之心,令人十分怀念。因此也令我十分难忘。另一方面,我们班46个同学,虽然家庭背景各不相同,每个人的个性也千差万别,但是,大家相处总的来说,是十分友善和睦,彼此相安,相互帮助的,给人留下美好印象的多,留下不快记忆的少。即使是那些不快的记忆,也是因为我们年少无知,青春懵懂,彼此之间(特别是男女生之间)缺乏交流沟通,而造成的误解和猜忌,不是什么恶意的伤害。所以,能很快就被岁月所遗忘。这是因为,我们46个同学,除个别同学一念之差,或一时糊涂出轨,弄出一些小差错,小事件以外,每个人其实都是善良之人,人品表现都很不错。所以,整个四年的学习生活中,我们班的同学,基本上没有一个人出现大的品德问题,也没有任何人受到过学校的任何处分。就拿我个人来说,四年师范生活中,我和所有的男同学,都是关系融洽,相处和谐的。有不少的,甚至还交往频繁,关系很亲密。其间的矛盾,不过是些争论上的口角,或者是小事上的生气,没有过任何大的仇怨,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大的冲突。而我和女同学中,由于我的家境贫穷,个性自卑和封闭,自尊心强而脆弱,不敢大胆跟女同学交往,彼此之间缺乏沟通和了解,所以,也因此而引起了少数几个同学的误解和非议,有了一些言语上的不愉快。除此之外,我既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女同学的事,也没有对她们中的任何人造成过有意的伤害,因此,估计也没有人会记恨于我。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早已烟消云散,相逢问起,则是回答说:“有过这样的事吗?我可一点都记不起了!”也就让人惆怅莫名了。所以,我们这是一个团结友爱,温暖美好的集体。

记得每年的元宵佳节,我们班的班干部,总是会和班主任一起,为我们做上甜甜的元宵。中午的时候,大家拿着碗,你一勺,我一勺地舀那放了白糖,甜透了心的美味元宵,一起围坐在教室里,像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们一样,开心地吃着,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洋溢着欢乐幸福的节日气氛。此情此景,令人终生难忘,成为一生的美好记忆。而中秋佳节,有时则会买了小小的猪油月饼,全班同学和班主任一起,围坐在妙高峰上的青草坪上,举行班级赏月晚会。大家一边口里吃着香甜的月饼,一边浴着溶溶的月色,映着婆娑的雪松树影,望着头顶上朗朗青天中的那一轮硕大的圆月,唱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美丽歌曲,跳起欢快的舞蹈。在这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时光里,大家纵情地高歌,放肆地舞蹈,尽情地释放青春的激情。这时候,男女同学之间的隔阂消弭了,白天的那种矜持和顾忌拆除了,只有温柔的情素,和美好的爱恋,在月光下脉脉地流淌,在心灵中暗暗地传播……多么美好难忘的夜晚啊!也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有一天夜晚,下晚自习后,邹晓婷同学她们那个308寝室的女生,还邀请我们227寝室的全体男生,到她们寝室一起联欢。大家载歌载舞,尽力展示才华,玩得很开心,尽兴。只可惜,我天生胆怯,不敢为女同学们纵情高歌一曲,有负她们的热情。诚为终身憾事。我还记得,1985年的那个暑假,我们班到南岳山去旅游,回来时,把我给落队“弄丢了”。我惊惶失措地一个人独自跑回了学校,到学校才发现,大家竟然还落在我的后面,因为去找我而耽误了返程时间。我听同寝室的同学说,那一晚,班上的许多同学(包括许多女同学),在火车上议论了一路,替我担心了整整半夜……

可以说的还有很多,限于篇幅,就此打住,留待其他篇什再来补写。

完稿于2016127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四)

蒋映辉

永远的227

227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227是我们的寝室名。我们那个寝室在宿舍楼(那时学校里只有唯一的这一栋学生宿舍楼,还兼住了个别教职员工)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紧挨上三楼的楼梯边(所以经常听得到上三楼去的女生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宿舍楼内共有前后两排房间,中间是宽敞的过道长廊。前排房间的编号都是偶数,比如224226228等;后排房间的编号都是奇数,比如221223225等。我们的227寝室属于后排,左边相隔楼梯那边,还有225223221等寝室;右边还有229231233235等寝室,顶头是厕所。其中紧挨厕所的235寝室空着,没有人住(后来成了孙子龙等同学的画室)。我们寝室背后是阳台,没有后门,须打开玻璃窗翻窗而出,才能进入阳台。阳台背后楼下,是一个长长的四方形水泥坪,很宽阔,向两端一直延伸到宿舍楼的尽头。其中左边这端的尽头,还有小路可以相通到宿舍楼前面的篮球场上去。水泥坪挨宿舍墙壁的水沟边,是一排安了自来水龙头的四方小水池,供洗衣和洗碗之用。池前还有一些高脚的四方水泥洗衣台,乒乓球桌那般大小,可供洗刷衣被和钉被子(那时的被子没有专门的被套,须用针线装钉被套)之用。站在水泥坪中,抬眼上望,就能看见一排排红红绿绿,长长短短的壮观风景。每层楼中的人们,平日里比较隐秘的生活细节,都被一览无余地展览出来,晾晒在阳台上,让人生出许多的新鲜和遐想。寝室背后,隔了空坪,和一堵清幽浓密的山壁相望,这是妙高峰的峰尖部分。那山壁,斜斜的陡坡,尖尖的山峰,高高低低如箭镞锯齿般向两端展开,呈半环形严严实实地把宿舍楼抱在怀里。山中那浓密高耸的藤蔓杂树,厚厚地混裹成一团,锦绣一般,清幽逼人,使得宿舍楼背后,似乎成了一个幽深宁静,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年春夏里,常见野花盛开,幽香扑鼻。招惹蜂飞蝶舞,嘤嘤嗡嗡,别有生机和热闹。也时闻鸟鸣啁啾,蝉鸣悠悠,清脆响亮,悦耳动听,让人陶醉。夜晚,则虫鸣唧唧,或咔咔嚓嚓,月光如银似水,泼泻在山坡边的藤蔓榛莽上,显得更加幽深静谧。特像旧时代,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只是没有人工制造的假山怪石、池沼修竹而已。宿舍楼的前面,则是宽阔的长长的四方水泥坪,有好几个篮球场,是我们平常打篮球和有时上体育课的地方。中间一条宽阔的水泥过道,把球场隔开,直通宿舍楼的正中大门。楼沟边,是一横排高高齐屋额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绿荫如盖,掩映着高高的宿舍楼,一年四季,飘飘飒飒,充满了诗情画意,感应着季节的变化。

这是一栋陈旧的砖木结构楼房,外表已暗淡长苔,布满了风雨沧桑的时光痕迹,不知是哪个年代的产物。我们的寝室内的木地板,已被拖擦得红漆脱落,凹痕斑斑。白色的墙壁,也已经变得灰暗斑驳,不再鲜亮。房间不算太宽,大约40个平米大小,却住着我们8个来自不同县市的男同学。床铺是双层的木架床,棕绷的床垫,没有木板,贴墙摆放在进门的左右两边,一边各有两架相连,上下共四铺。其中左边的第一架床,上铺是来自邵阳绥宁县的朱锦余同学,下铺是来自相西大庸市的孙子龙同学;第二架床,上铺是来自常德市的石晓慧同学,下铺是来自株洲醴陵市的帅旭东同学。右边的第一架床,上铺是来自湘西龙山县的叶立宏同学,下铺是来自岳阳岳阳县的章醇同学;第二架床,上铺是来自怀化靖县的我;下铺是来自邵阳新邵县的张建华同学。房门两边的横墙边,贴墙摆放着两个高高的木架,高到超过上铺的铺位。共分上、下两层横格,以木条横铺。用来摆放每个人的箱子。中间床铺前,则是随意拼放的几张长方旧课桌,用来摆放杯子碗筷等日用品。每个人的热水壶,就摆放在课桌下面。而铁提桶和脸盆,以及各自的鞋子,则塞在下铺的床底下,不占地方。正中间课桌上方,还有一线纵穿的铁丝,高悬在半空中,用来悬挂各人的洗脸毛巾。阳台外面,设有晾晒衣服的铁丝。设施虽然简单,但是,却很适用,该有的,似乎基本上都有了。

寝室里的8个小主人,来自不同背景的家庭,每个人的外貌个性,也各不相同。其中朱锦余,是农家子弟,细高的个儿,标准的鸭蛋脸,长得很是清俊,是我们寝室的小帅哥,唯一的缺陷是眼窝有点凹陷。他的性格沉静而平和,内心深沉,勤奋执着。他爱脸红,特别是跟女生在一起交谈的时候。这么英俊的一个小帅哥,嗓音却似乎不是很清脆,说话稍显粗短而略带点含混。他常喜欢穿一件深蓝色和平服,在我们整个寝室的室友中,衣着还算较体面的一个。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我们在一起聊起我们相邻的家乡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他不敢到我们靖县那边去,因为他的父母曾经告诫过他说,靖县那边的人有放蛊的传统,怕弄丢了性命。我告诉他说,无妨,因为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早就几近绝迹失传了。况且,县城里,是文明开放的地方,在如今这个年代,是绝对不会存在放蛊的人的。但是,他就是不敢相信,不放心。孙子龙,也是农家子弟,家境似乎也和朱锦余家相类似。他中等敦实的身材,圆圆的胖脸,性格开朗活泼,能说会道,胆量也较大,第一学期,曾经在班上担任过班长。他说话常带有浓浓的鼻音,爱卷舌,但嗓音似乎还算清脆响亮。他常穿一件半旧的草绿色和平服,衣着也还算体面。他爱好画画,人物图象画得很不错。他也能吹笛子,常坐在床上呜哩哇啦地乱吹一通,颇能成调。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在毕业那年,昏天黑地地爱上了班上的某个女同学。据说,临别的时候,两人在车站抱头痛哭。我和他同乘“长沙——大庸北”站的307次列车回湘西的时候,他一路上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一付丧魂落魄的样子。我由此感慨爱情的伤人之深,并暗中庆幸,自己在师范的时候,幸好因为自卑和胆怯,不敢随便去向自己喜欢的女生表达感情(我认为我没有这样的资格),所以,才得以平静自在地离开,不带走长沙的一片云彩。石晓慧,是城市市民子弟,家境宽裕,是我们寝室当时的“贵族”阶级。他身材颀长,体格精壮,清瘦的倒梨形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窝略陷,下巴略尖,戴副宽大的玻璃眼镜,很有文雅迷人的风度气质,对女生具有很强的杀伤力。说话清脆细婉,巧言善辩,性格深沉老练,胸中颇有城府,是我们寝室中最有社会阅历的一个,不像我们这些农家子弟那样单纯幼稚。据说来校前曾经在社会上混过一阵子(不知是否真的)。他的衣着打扮挺讲究,很有派,有时是西服,有时是劳动服,都很得体漂亮。是我们寝室的其他同学中,难以相比的。他还能买得起昂贵的小提琴,酷爱器乐和唱歌。他时常站在床前的地板上,一手握琴,一手拉弓,把琴头叉在脖子上,“格工格工”地拉出一曲曲婉转悠扬的曲子,如梦如幻,如泣如诉,让我们很是景仰和钦佩。他的歌也唱得很好,嗓音清脆响亮,经常找一间空房,激情奔放,穿云破雾地吊嗓子,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所以,他是我们寝室的艺术家,档次,似乎比我们这些“下里巴人”要高得多。所以,他的行踪,也就显得有些诡秘离群,平常很少和我们在一起行走玩耍,总是一个人沉浸在他的艺术小天地里(他常能在学校的某个地方找到一间空房做自己的艺术小天地)。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能超凡脱俗,不畏流言,行自己之所行。比如,他颇具风度气质和男性魅力,很能迷倒我们班上的一些美女同学围着他转,甚至敢单独出双入对,和女生进行比较小众化的亲密接触。这在当时那种保守的环境中,是没有几个男生能做到如此“出格”的。帅旭东,是城镇教师子弟,家境也较好。他个子矮墩,身板结实,宽额长方脸,眼睛大而明亮,厚嘴唇高鼻梁,长相也算不错。性格幼稚而固执己见,说话常带偏颇,喜欢自以为是。语音带有浓浓的醴陵腔调,说话总是不太圆泛,吐词难清。比如说,他在念到“朱锦余”的名字的时候,总是说成“姑锦无”;说到我的名字“蒋映辉”三个字的时候,总是说成“江舀飞”,让人很难听得清楚是哪三个字。他常穿一件半新的草绿色或深蓝色和平服,装束颇为讲究,头发常梳得溜光,常爱照镜子,一边跟我们说话,一边跟着梳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是我们寝室里的“军事家”和“政治家”。他十分崇拜毛泽东、彭德怀、左权、陈庚等湖南家乡的军事家和名将。经常阅读和了解,对他们的家世情况和传奇人生经历,了如指掌,引以为自豪。特别是他家乡的左权和陈庚两位名将,他更是经常挂在嘴边,时常吹嘘,仿佛他们是他的亲戚似的,骄傲得不得了。他和我讲话,很难投机,因为他爱好体育,对足、篮球和乒乓球等国际国内的明星,了如指掌。而我,只喜欢文学和写作,对体育和娱乐圈,不感兴趣,毫无知觉。他便以为是“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伦”似的,很是鄙夷不屑,以为我孤陋寡闻到了极点。我于是在他面前只好沉默,无话可说,但内心却不以为然。叶立宏,也是农家子弟,来自湘西最贫困的乡村,大概和我的家差不多。他中等结实的身材,一张宽额的四方脸,大眼睛,嘴巴略尖凸,厚嘴唇,高鼻梁,肤色略黑,头发微乱,不大修边幅,相貌一般,但很有特点,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的性格开朗而热情,为人坦诚而朴实,声音粗快,也带有较浓的湘西口音。他时常穿一件深灰色或草绿色的和平服,比较破旧。穿着和我一样的土气和不讲究。我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二年一期十月份举行的那一届校运会,他参加了5000的长跑比赛。面对的是上一届3000赛的冠、亚军刘仁辉和杨泽球,以及其他身强体壮的高年级运动员,作为队伍中个子最矮小的一个,却以顽强的毅力和咬牙坚挺的吃苦耐劳精神,在大多数运动员都因坚持不下而中途放弃的情况下,他却叉着腰,捂着肚子,坚持跑完了5000,勇夺第六名,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也让我十分钦佩赞叹。至今都还印象深刻。章醇,也是农家子弟,其家境的贫困,可能也不亚于叶立宏我们两个。他身高可能和我们差不多,但身板明显比我们要粗壮得多,仅次于张建华。一张颧骨突出的清瘦长方脸,高鼻梁,宽额头,头发浓密而微有卷曲,说话轻快而不清脆,缺乏阳刚气,岳阳口音较重。比如,他常把“岳阳”说成“哟阳”。他的年龄似乎比我们略大点,也比我们显得成熟和懂事。比如,他家境虽然贫寒,但却颇懂得讲究衣着,衣服的样式和搭配,很注重审美和修饰,比我们明显要时尚鲜亮一些。常穿一件合体的草绿色半新和平服,或深灰色小西服,上衣口袋里插支钢笔,很有干部气(他担任着学校学生会的宣传委员)。他在交际场合中比较大方熟练,在女生面前也能谈笑自如,不像我们那样拘谨畏缩。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似乎“官气”较重,思想太“马列主义”。比如说,在我申请入团后,他常代表组织找我谈话,批评我“不热爱班集体”,“脱离群众”,“班级活动不积极参加”,要我“提高思想觉悟”,平常要多和同学们“接触接触”。而我那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且“自我意识”又太强,所以,对他说的那些不太以为然,不能“深刻领会”,所以,对他的良苦用心,多有辜负。结果,在班上团支部讨论表决我的入团问题的时候,他持保留意见。惹得我的两个小哥们颜文锋和彭定华“腾”地站起来,当场反驳。结果,最终还是通过了。而那时,我们班已经只有我一个人是“基本群众”,落单影响到班级活动的开展了。那时是1985年的54。我,不用说,农民子弟,家境非常贫寒。个子瘦高,皮肤黝黑,脑袋尖细,额头窄窄,一张细圆的国字脸,眼睛细小,眼窝深陷,鼻梁矮塌,一付营养不良的样子。我的性格胆怯而内向,敏感而脆弱,自尊而任性,说话清脆响亮,能言善辩,同学中,少有能够说服我的人,但是,我在大众场合却常沉默羞怯,压抑克制,从不愿意招惹别人的目光,一付出不起众的样子。我常穿一件深蓝色半旧的确卡和平服,土气而不合体(衣袖似乎短了一点)。我留给别人的印象,可能是比较孤独而不合群,因为许多同学在毕业留言的时候,都谆谆告诫我:“要走出狭隘的个人圈子,去寻找友谊。”张建华,乡镇教师子弟,家境在我们寝室中,属于“地主阶级”一类,大约和帅旭东差不多。他高高的个子,宽厚的身板,一颗长大的脑袋,满头浓密的黑发,瘦长的脸盘,喉结很突出,眼睛很明亮。他的性格平易近人,热情大方,心胸宽厚大度,待人很友善,嘴角常含笑意,说话响亮而略带沙声,语调亲切平和。他时常穿的是一件半新的深蓝色的确卡和平服,上衣袋里插支钢笔,衣着干净清爽,得体大方,是一个很有生活能力的人。他在我们中年龄较大,颇具长兄风范,是很有亲和力的灵魂人物,深得每个人的亲近和敬重,在同学中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威信。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我记得我们之中,只有他一个人有一个四方长桶形饼干盒(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代表一个时代的特征),里面常装有一些在当时属于奢侈品的饼干和糖果。他吃零食的时候,我们寝室的室友也时常能够沾到他的光,分享他的好意。我也记得他当时订有一份《语文报》,用薄铁皮针扣精心装订成册,爱护有加。但是,我却经常能从他那里借来看,我从中学得了不少语文课外知识,了解到了一些文学信息。他对人一点也不保守和小气。

我们这个寝室的8个室友,虽然家庭背景和脾气个性各不相同,但是,彼此之间,相处却很和谐,能够做到互相尊重,互相爱护,没有出现以大欺小,以富轻贫的现象,所以,就像一个小家庭一样,充满了温馨和友爱,给我们大家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比如说,每年春节过后,大家从家里赶到学校来,开始新一学期的生活。刚开学那几天,我们好几个同学,都从家里带来了一些各自家乡的特色美味佳肴。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把自己带来的好菜,拿出来,摆放在寝室中央的课桌上,供大家品尝分享。记得四年一期的开学初,我带的是家乡的过年特色佳肴——血丸子(一种用豆腐掺猪肉末染红颜料,用烟火熏干的腊制品),颜色深红,柔韧有嚼劲,香辣可口,开胃送饭);朱锦余带的是一种豆腐坨(什么样子什么味道记不清了);孙子龙带的是一种油辣椒炒腌鱼(用糯米粉腌制);张建华带的是猪油渣和豆腐干。菜一打开,大家就围拢来,你一筷,他一筷地争抢着夹吃。边吃边嘻嘻哈哈地评论着谁的菜味道好。叶立宏说,我的菜味道好,可以评个“金乌奖”;孙子龙说,朱锦余的菜味道不错,可以评个“金猫奖”;我说,孙子龙的菜味道最合我的口,可以评个“金马奖”;章醇、石晓慧、帅旭东他们几个,则认为张建华的菜味道也很可口,可以评个“金熊奖”。嘻嘻嘻!哈哈哈!大家边吃边说,笑成一团。寝室里顿时充满了欢乐快活的和睦气氛,大家亲密和谐得像一家人一样。我们几个人的菜都是用罐头瓶子装的,量不是很多,而张建华带的却是一大包,足足可供我们大家吃好几天。我们寝室里,便接连几天都充满了这种快乐的气氛。此情此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平常学习时间里,每天晚自习过后,是我们寝室里最热闹,最充满生机的时候。下课铃一响,在一阵噼里啪啦、嘻嘻哈哈的喧闹声过后,大家便接二连三地涌进了寝室。在熄灯铃响之前,照例会有一段热火朝天的“卧谈会”(卧室谈论会)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家粗声大气,唾沫横飞地自由交流。这里是小众场合,私密领地(特别是没有女同学),可以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天南地北地胡拉乱扯;也可以各抒己见,自以为是,脸红脖粗地大声争论。气氛十分的热闹起劲。记得那时,寝室里的8个室友中,大家共同追逐的是体坛上的那些健将。什么邓亚萍、蔡振华,什么郎平、孙晋芳,什么贝利、马拉多纳……之类。一下晚自习回到寝室里,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把面孔朝向一处,目光聚焦在中心点上,开始兴奋热烈地自由谈论起来。中心点集中在下铺的帅旭东、孙子龙、章醇、张建华四个人身上,他们还不曾脱衣上床,而是围聚在灯光下的课桌边。由最活跃最体育迷的帅旭东挑起话头,首先谈到某位体育健将的最近新闻。然后孙子龙、章醇、张建华他们开始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起这位健将的另一些鸡毛旧事和辉煌成就。于此同时,已经脱了裤子缩进了被筒里的上铺石晓慧、叶立宏、朱锦余他们三个,也把面孔转向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热烈亢奋地谈论起来。谈得越来越入港,越来越兴奋,像享受一场大餐一样津津有味,难解难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坐在床头上,勾着头正在看一本自己喜欢的课外书。得到了极大满足,满脸骄傲得意之色的帅旭东,会不时地偏过头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斜对面上铺的我,考我道:“蒋映辉,你知道某某某是谁吗?”我摇摇头。他又问:“你知道某某某是乒乓球运动员还是排球运动员?”我又摇摇头。他再问道:“那马拉多纳你总该知道吧?”我还是老实承认:“不知道。”他便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扁着嘴嘲笑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哟、哟、哟……”旁边的叶立宏、章醇等几个同学,也都附和着批评我,认为我太孤陋寡闻,很不合时宜。我并不反驳他,也不认为他们的观点对。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兴趣爱好和关注点不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知道某某明星,并不是什么大缺失,更不是什么羞耻。所以,我不以为然。于是,在这个话题上,我便成为很孤立很落伍的另一派,他们便成为很时髦,很能跟上时代步伐的先进分子。在这样的交流中,帅旭东并不仅仅限于向我们报告明星们的新闻,而且,还常常把他最近所读过的湖南省内,特别是他的家乡醴陵籍的那些大名鼎鼎的军事家、名将们的生平事迹,很骄傲,很自豪地向我们报告出来,引起我们的羡慕和向往。是我们寝室内有名的军事迷和政治迷。我们都在心里预言,他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军事研究专家或一个政府官员。后来,听说,他果然在政府部门当上了一个什么正科级官员。我们寝室就寝前的热闹,并不仅仅限于这样的热门话题的交流,也还有日常生活和人生话题的一些讨论和看法。这些话题,我往往也是热烈的参与者,并不甘落人后,而且,在讨论中,观点激烈交锋,互不相让,弄得脸红脖子粗的情形,也是时常有的。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轻易说服我。于是,在同学们的印象中,我又是一个颇善辩论,话锋凌厉的人。是一个矛盾体。只是,在教室里,在女生面前,我却又十分胆怯,畏缩,从不敢出头露脸。于是,同学们便会产生一种怀疑:我是不是一个很虚伪的人?但终于没有人知道答案。只有我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们寝室,还有许多令人难忘的乐事。比如,大约是第二学年的第一学期,大约是因为受音乐课的某种影响与感染,我们寝室的全体同学,在某一个周末的夜晚,大家相约到学校右边的东塘商店,买了一把上海牌口琴。大家照着说明书上的图示和介绍,摸索着开始学起口琴吹奏来。先是学会了“哆”、“来”、“咪”、“发”、“嗦”、“啦”、“西”、“嘟”,接着就开始学习歌曲吹奏。每天午休时间,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以及下晚自习后以往的“卧谈会”时间,这时候,又增加了新的“节目”。大家每取得一点吹奏上的进步,就感到十分新鲜和兴奋,连忙大声地向室友报喜:“我今天学会吹某某歌曲了!”其他室友也会同样激动兴奋地回应说:“我也学会吹一支简单的歌曲了!”于是,初学的这段时间,大家都感到十分开心和亢奋。每日的课余休息时间里,寝室里,便时常响起呜喂呜喂的口琴吹奏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清风流水般,悦耳动听,搅人心魂。水波荡漾的青春之心,便格外的开心快乐,激情飞扬。随着练习时间的长久,室友们的吹奏水平,便拉开了距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石晓慧、章醇、孙子龙、朱锦余等几个室友明显技高一筹,不仅能熟练地吹奏一支复杂的歌曲,而且还能在班级文艺晚会的时候,敢于在台上去露一露脸,演奏一曲,赢得很多喝彩和掌声。而章醇和石晓慧两人,甚至还能吹奏和弦。而叶立宏、帅旭东、张建华和我,我们几个,则只能吹奏简单的歌曲。但口琴带给我们的快乐,却并没有什么差别。而吹口琴,是我在师范期间,除风琴以外。唯一学会的乐器。我的这把口琴,毕业后,一直被我带在身边。后来儿子出生后,成了他的玩具。现在,则不知躺到家里的哪个角落,去承受寂寞了。

听收音机,是我们寝室的另一大共同爱好。大约是在第三学年的第一学期的时候,玩腻了口琴的我们,又一窝蜂似的玩起了收音机。收音机也是到东塘商店买的。每个室友买的花色和品牌不同,但都是那种巴掌大小的袖珍短波收音机。我买的是一台米黄色带黑圆点的“咏梅牌”收音机,商标是正面右上角的一支红梅图案,外观漂亮,轻巧便携,我心里很喜欢,看得宝贝似的。每日不离手,一回到寝室,就要打开来听一听。其他室友,也和我一样。所不同的是,他们主要喜欢的是体育新闻,从种获得话题,来进行新的热烈讨论和追捧。而我,主要喜欢听歌,其次,也喜欢听广播剧和评书。这里离发射台近,省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晰,收听效果十分好。记得每天下晚自习回到寝室后,我就迫不及待地从被窝里拿出藏在里面的宝贝收音机,开始收听省人民广播电台的“听众点播”节目。当时最热门的流行歌曲,比如,《乡恋》、《难忘今宵》、《军港之夜》、《大海啊,故乡》,以及台湾校园歌曲《三月里的小雨》、《外婆的彭湖湾》、《踏浪》、《脚印》、《踏着夕阳归去》、《校园小树》、《蜗牛与黄鹂鸟》等等,都在这个节目里,都曾被人点播出来。听着这些动人的歌曲,我常常心旌摇荡,神思飞扬,灵魂离开自己的躯壳,随着优美的旋律,飘飘悠悠,飞得很远很远,脱离了现实苦恼的世界,进入到美妙难言的艺术净土中,如痴如醉,如傻如呆。真正是“但愿长醉不愿醒”。特别是李谷一唱的那一曲《乡恋》,我那时误以为是一首爱情歌曲,里面有一对难分难舍,深情缠绵的恋人,唱得我春心大动,心潮起伏,热泪盈眶,艺术之优美醉人,我是深深地领教过了!所以,有时听着,听着,就渐渐进入了梦乡。直到半夜醒来,才猛然惊觉,心里后悔不已,生怕把收音机烧坏了。幸好没事!也幸好声音放得很低,没有影响其他室友的就寝。而星期天更是如此。其他室友外出活动去了以后,寝室里,就只剩下斜照进来的明亮阳光,和斜躺在被子方块上的我,在那里悠闲自在,全心全意地收听电台里的“每周一歌”,以及评书节目,或者广播剧。同样是听得投入专注,“三月不知肉味”。独自留守寝室的寂寞孤独,便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变成一种难得清净的美好享受了。小小的一台收音机,那时带给我们多少的快乐!都说女人爱赶时髦。其实,男人有时候也一样,只是爱好的内容不同而已。这是我们中国人的通病,爱患“流行感冒”。但这种“流行感冒”,却是快乐的,令人难忘的。

当然,我们寝室的室友之间,也有为生活小事摩擦口角的时候,当时也许并不那么愉快,但是,很快就会忘掉,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长久友谊。比如说,我和我的邻铺叶立宏同学。有一次,在说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说发了气,两人相互用对方听不懂的家乡话对骂起来。我骂的话是:“蒙阿扎系威的阿娘客。”这是我们这里的苗语,意思是:“你姐姐是我的老婆。”他骂我的话则是什么“撒切乱丝的”。话说的很快,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用对方不懂的话骂人,实际等于没骂,因为对方听不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看到对方的嘴巴在动,语声粗切,神态不友好而已。而我们只不过是像小孩子吵吵而已,并不真的动气。所以,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实际上,整个师范四年中,我们的关系都一直很正常,很友好,虽然我俩的性格很不相同。而且,他还送过我两张相片做留念:一张穿新校服的;一张在岳阳楼前照的,是同学中送我相片最多的人。他那时的那付憨厚土气样,至今想来,都还让我忍俊不禁。

难忘的记忆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再罗嗦了。

但我们的227寝室,和那段难忘的青春时光,却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完稿于201627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五)

蒋映辉

精神奠基的地方

在我的心目中,湖南一师是一个思想很正统的地方。

在我们所有的同学的心目中,湖南一师也是一个思想很正统的地方。

思想正统的背后,是它显赫的声名地位和悠久的历史传统。湖南一师是全国师范中的名校,在中国近现代教育史,特别是师范教育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很大的影响。在全国,能够和她的名字相提并论,具有悠久的历史和重大影响的师范学校,只有陶行知先生创办的晓庄师范。19806月全国师范教育工作会议期间,中央书记处的领导和代表们座谈时指出:“湖南第一师范,晓庄师范等”是“历史悠久,有光荣革命传统,有影响的师范学校”,“在教育事业上起了很大作用,在中国革命中起了很大作用,不仅培养了教育人才,而且培养了革命人才”。在湖南境内,一师更是所有师范中的龙头老大,论及教学设施,师资力量,科研水平和影响力,都非其他师范学校所能比及。湖南一师还是毛主席的母校,是毛主席青年时代读书和工作达8年之久的地方。里面保留着毛主席当时在一师读书学习、工作和从事革命活动期间的许多遗迹遗物,如教室、寝室、自修室、水井、附小主事室、工人夜校、君子亭等。这里也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李维汉等人从事革命活动的地方。在校就读期间,毛泽东、蔡和森、肖三、张昆第、李维汉等同学一起,在长沙岳麓山下的蔡和森家里成立新民学会,开展了一系列革命活动,成为当时全国最有影响的革命团体之一,为湖南共产党主义小组的成立作了思想上和组织上的准备。因此,可以说,一师是湖南共产党诞生的摇篮和中国革命的重要策源地之一,在中国革命史上,写下了重重的一笔。湖南一师,也因此成为重要的革命纪念地,驰名中外,每年有数不清的中外游客到此朝圣。湖南一师历史悠久,它的前身是南宋著名理学家张栻(11331180)创办的城南书院,曾经和“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岳麓书院比肩并立,同为湖南境内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的书院之一,至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后来,她是湖南建立最早,历史最悠久的一所师范学校,以师资雄厚,成果辉煌被誉为“湖南亚高学府”(最高学府是由岳麓书院演变而来的湖南大学)。中国历史和教育史上的许多著名人物,如张栻、孙鼎臣、何绍基、曾国藩、李元度、黄兴、杨昌济、徐特立、方维夏、李达、周谷城、田汉、舒新城、赵景琛、陈章甫、罗学瓒、郭亮、任弼时、廖沫沙、毛泽民、毛泽覃等,都曾在这里工作或求过学。连对中国教育界影响很大的美国著名民主主义教育家杜威,也曾两度来此讲学。英国的著名哲学家罗素,也曾莅此讲演。因此,湖南一师是一所历史悠久,人才辈出,影响深远的著名师范学校,名头非常响亮,地位十分崇高。这样一所文化积淀深厚,有着优良的革命传统和教育传统的历史名校,对学生的思想熏染是很深的,对学生的品德教育,是要求很严格的。我们在此求学的四年中,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我们于1982年进入学校就读以后,第一个星期,先不上文化课,进行为期一周的入学教育。入学教育的地点,我记得不是十分清楚,只记得仿佛有一间像会议室的大大的教室,设在二楼,没有课桌椅,同年级四个班的同学,自带椅子,集中在一室参加学习。大教室里,设有讲台和黑板。主讲的教师主要是学校党委书记王鸣森,分管学生教育工作的易自民老师,学校校史研究专家、负责论理学教学工作的张义文老师等。入学教育的内容,非常广泛,包括校史教育,学校的培养目标,对学生思想道德和日常行为规范的要求等等,涉及各个方面。

党委书记王鸣森,在讲话中告诉我们,当时学校对学生的培养目标是:培养县级以上(含县级)重点小学的骨干教师。为了达到这一目标,要求学生在校学习期间,做到又红又专,一专多能,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热爱教育事业,专业思想牢固,能担当教育重任的合格小学教师。那时学校办的是四年制实验班,挑选的是全省各地最拔尖的优秀学生,要求学生思想纯正、道德品质高尚(即所谓“红”),学业成绩优异、精通一门学科(或培养一门特长)、发展多种综合能力(即所谓“专”)。分管学生工作的易自民老师告诉我们,学校对学生的思想道德品质的要求很高,新生入学有三个月的试读期。在这期间,如果思想品德出现诸如偷盗,乱搞男女关系,以及严重违犯学校规章制度等较大问题,就必须退回原籍,不予办理正式学籍。所以,每个人,心理都背负着一种压力,事事循规蹈矩,谨言慎行,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在这期间出现问题,被退回去,弄得身败名裂,毁掉一生前途。

入学教育,讲得最多的是校史教育。其中最主要的,又是湖南一师永远的骄傲和光辉的榜样——毛泽东青年时期在此求学和工作,以及从事革命活动的光辉事迹的宣讲和传播。我们就是在张义文老师的宣讲中,知道了老主席的老师,著名革命家和教育家徐特立先生为一师的题词:“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也知道了毛主席亲自为母校的题词:“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学生。”从中懂得了做人要求真务实,谦虚好学的道理。当然,更知道了在一师求学期间毛泽东的许多动人故事。比如,他学习非常刻苦,如饥似渴。每天清晨,学校还没有打起床铃,他就提前起床,进行过体育锻炼之后,就走进自修室,进行读书学习。这时室内光线还不太亮,看不清书上的字迹,他就站在窗户边,就着晨光,朗读他所喜爱的文学或英语。午后或空闲时间,他常到学校图书馆或阅览室去借阅书刊报纸。夜深人静的时候,同学们已进入了梦乡,他还常在走廊上或茶炉室的灯光下读书学习。他在读书的过程中,对于自己喜爱的国文、史地、哲学、伦理学等人文学科,不是一般的浮光掠影,泛泛而读,而是谨遵徐特立先生“不动笔墨不读书”的教诲,在认真研读,仔细思索的同时,常常在书上的重点、要点处,打上圈圈点点,写上自己的批注,比如“此语甚精”、“此语与吾大合”、“诚不然”、“此说终觉不完满”之类。每有心得体会,则用笔记本记录下来,作为自己的学习收获。他在一师读书期间,写下的《讲堂录》、《读书录》、《随感录》、《日记》和抄本,就积累了一大网篮。仅亲手抄录的西洋伦理学史,就达七本之多。他每次进阅览室去看报纸,都要带上地图、英汉字典和笔记本,对着世界地图阅读报纸,分析战局发展的趋势,并查出城市、山脉、河流等的英文名字,还要把要点和心得记在笔记本上。正因为他非常珍惜时光,学习很勤奋刻苦,所以,打下了坚实的学问基础,培养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和勤奋好学的精神。又比如,他十分注重体育锻炼,在锻炼中强身健体,磨炼意志。他每天清晨起来,都要先进行“六段运动”,这是他自己创造的一种运动,包括手、足、头部、躯干、拳击与跳跃等动作,共627节。然后,他还要到学校东北角浴室旁的水井边,进行冷水浴。先用吊桶从井中提出水来,再把清凉的冷水淋在身上。然后用罗布浴巾擦洗全身,擦后再用水淋,淋后再擦,直到把全身擦洗得发红发热为止。一年四季,哪怕天寒地冻,哪怕落雪结冰,他也从不停辍。用这种办法,既锻炼了身体,又磨炼了自己的意志,培养了豪迈的气概和大无畏的英勇坚强精神。此外,他还爱和同学一起,到学校门前的湘江河中去游泳。从夏天到秋冬,坚持不辍。这就是他词中所说的“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事实。他还在夏天烈日暴晒下,脱了衣服,只穿短裤,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进行“日光浴”;还在冬天北风凛冽,寒冷刺骨的时候,到空旷的地方,脱去棉衣,让寒风劲吹,进行“风浴”;还在下大雨的时候,穿着短裤,冒雨跑步,进行“雨浴”;还和同学一起,到学校对面的岳麓山,进行登山和露宿,有时甚至一个人顶风冒雨爬上岳麓山,又从山上跑下来,以此来锻炼身体和胆量。他不仅具有丰富的体育锻炼的实践和经验,而且,还进行了体育锻炼方面的理论研究,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长达七千多字的体育方面的研究论文——《体育之研究》,发表在北京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杂志,191741出版的第3卷第2号上。还比如,他是一名具有强烈的爱国热情,勇于承担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怀抱远大理想的革命志士。学校妙高峰上,图书馆的屋顶前额上,高高醒目地悬着青年时代的他“改造中国与世界”的远大理想和抱负。他早在家乡韶山读私塾和劳动期间,就曾经借阅了本地所能找到的许多书籍,读到了《盛世危言》、《中国有被列强瓜分之危险》等呼吁救亡图存的书,知道了当时的中国处于积贫积弱之中,随时都有被帝国主义列强瓜分的危险,于是,他深感“国家危亡,不能安心耕田”。 也读到了《世界英雄豪杰传》,对华盛顿、林肯、拿破伦、彼德大帝等世界历史上威名显赫的英雄豪杰的历史功绩十分钦佩,觉得中国也应该有类似的历史人物来拯救民族的危亡,认识到“努力救国是每一个人的天职”。于是,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子任”,决心到外地去求学,增长见识,增长本领,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16岁那年,他毅然写下了一首明志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然后离开家乡,到湘乡高等小学去读书。后来展转来到了一师。在一师就读期间,他曾化名“二十八画生”,向长沙的各中学校发出一份油印的《征友启事》,寻求“有志于爱国工作,坚强刚毅,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志同道合者为友。得到了一些人的回应,也征求到了罗章龙、李立三等爱国青年为友。经过两年的努力,毛泽东身边,聚集了蔡和森、何叔衡、肖子升、罗章龙等二十多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热心追求新思想,怀抱共同的改造旧社会,建立新国家的理想抱负,积极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从事革命活动。1918414,毛泽东和他的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在长沙岳麓山下的蔡和森家里,成立了革命团体“新民学会”。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对中国革命产生了巨大影响。

学校在对我们进行校史教育的同时,还安排我们每个班的同学,分班分批地参观了“毛泽东同志青年时代革命活动陈列馆”,进一步了解到了毛泽东早年参加革命活动的许多生动事迹。同时,还参观了毛泽东读书时的八班教室、住宿的学生寝室、课余自修的自修室、进行冷水浴的水井等地方。在那里,我们看到了毛泽东读书时床上悬挂的暗黄色陈旧麻纱蚊帐,深蓝色家织粗布被面的单薄棉被,读书时圈点过的文章,写下的读书笔记,早年学习书法时的毛笔字手迹,以及他在《新青年》上发表的体育论文《体育之研究》等许多珍贵的历史文物。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触动和感染。

校史教育,让我们产生了强烈的自豪感和责任感,以身为毛主席母校的学生而骄傲,以自己母校光荣的历史、辉煌的成就和崇高的地位而自豪,并且决心以先贤毛泽东的光辉事迹为榜样,努力学习,奋发图强,刻苦磨炼,力争让自己早日成为一名符合党和人民需要的合格教师,决不为母校的脸上抹黑,决不能玷辱母校的英名,而应该尽力为母校增光添彩。我记得我参加完入学教育的学习活动后,写下的感想与打算是这样的:“来到一师后,我感到很高兴。这里环境优美,建筑幽雅,教室窗明几净,是我们学习和生活的理想地方。这里的老师和学生之间,同学与同学之间的无间亲密和深厚友谊,使每个新来的同学,并未因远离父母兄妹、没有熟人而感到孤独和寂寞,大家都能安心快乐地学习。通过一周的学习和了解,使我知道了一师是一个有着光荣的传统和丰富的教学经验的中等师范学校,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毛泽东、蔡和森等同志的母校。来到这里后,我们应该努力学习,继承和发扬一师的光荣革命传统,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严格按照学校领导和老师的要求办,尊敬师长,团结同学,注重思想品德的修养,刻苦学习,积极锻炼身体,积极参加学校开展的各项活动,努力为‘一师’这一光辉的名字增添光彩,使自己成为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合格的人民教师,不辜负学校领导和老师的殷切希望。来到这里,我们还应该保持和发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和‘谦虚谨慎’的优良作风,不要认为自己来到了这么好的学校读书,就了不起,不求上进,只讲吃好,穿好和玩好。”

除了入学教育外,学校在平时的管理中,对学生的要求,也很严格。每天的清晨早操和跑步锻炼,老师都要点名,不能迟到、缺席和早退。寝室和教室卫生的轮流值扫,也有学生会的干部,来检查评分,搞得不干净不彻底的,要扣分。平时的每一节课,也有班干部登记出勤,不能迟到、早退和旷课。思想纪律和劳动卫生上,出现任何问题,都要被扣分,影响每个月发放奖学金的评比。奖学金的名额有限,要按分数进行评比,分数低的,评不上,就不能享受。记得有一个学期,九月份,我因为卫生工作被扣了三次分,结果,当月的奖学金没能评上。十月份,也因为某个方面的原因,也没能评上。因此,引起了我深深的反思,决心下月继续努力,争取能评上奖学金。还有一个学期,我有两节电化教学课没有去上(因为眼睛近视,我坐在最后,看不清黑板上老师写的字,以及老师在前面的讲解示范,所以,有些内容学不懂,我对这门课有点失去信心),而是跑到学校后山的君子亭看课外书去了,结果,被班干部误记为旷课三节(实际只有两节)。在全年级学生集会的时候,我和另外两个有同样问题的别班同学,被易自民老师公开点名批评。我感到十分耻辱,心里很不好受,决心今后改正错误,不再旷课。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违犯课堂纪律的散漫行为了。

在一师读书的四年中,学校还时常请一些优秀的校友,或者是社会各界的名流先进,来学校里现身说法,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帮助我们提高思想认识,开阔视野,增长见识,巩固专业思想。比如,第二学年的开学后不久(1983年的920),一师的一位老校友,时任新疆自治区某军分区作战部长的陈军同志,到湖南长沙出差,被学校邀请来给我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他是一个饱经风霜,两鬓斑白,目光炯炯有神的慈祥老军人,在大礼堂上给我们讲述他的人生经历。他是湘西人,在一师学习时,学习非常勤奋刻苦,思想上很爱国,积极要求进步,参加了当时学联组织的许多爱国活动,跟国民党反动派进行斗争。他毕业后,又参加了抗日战争,进抗日军政大学深造。后来,他又参加了三年解放战争,在战场上,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身上三次负过重伤,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勉励我们,要热爱祖国,刻苦求学,做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他的报告,让我们深受教育,知道了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增强了我们对革命前辈的热爱和对未来事业的责任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博得了我们大家的热烈掌声。又比如,这一年(1983年)的1014日下午,学校邀请1979年费尽周折,从台湾回归故乡长沙定居,时任湖南省委常委,曾经担任过蒋介石侍从室侍卫官,拥有国民党少将军衔的肖学良先生,来学校给我们作爱国主义专题报告。在这次专题报告会上,肖先生说,他原是长沙人,1949年全国解放的时候,他随国民党的败兵来到了台湾。他虽是国民党政府的高官,并且还和蒋经国一起共事,但是,他看到了国民党台湾当局政治上的的腐败,贪污受贿的成风,对台湾人民实行严酷的独裁统治。对外投靠美帝国主义,进行卖国活动,广大的人民和爱国志士,都不满当局的统治,要求台湾回归祖国,实现两岸的统一。肖先生更是心中充满爱国热情,反对国民党的专制黑暗统治,对自己的家乡无比的思念,常常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时刻准备回归祖国大陆。但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特务监视得很紧,他一直没有机会回来。1975年,他飞越美国进行考察,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住过美国的医院治病。他告诉我们,美国社会虽然科技发达,经济富裕,物质丰富,但是,也存在着许多社会问题,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也并不是“外国的月亮总是比中国圆”那么简单。美国社会,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贫富十分悬殊。资本家,靠着残酷压榨工人,生活十分奢侈、糜烂,住宅豪华、高大,而一般工人和平民,却过着十分拮据的生活,常常为生活而劳苦、奔波,生活得不到保障。街上常常有饿死、冻死的人。社会秩序也十分混乱,光天化日之下,也时常有持刀抢劫杀人的事发生。更有甚者,抢劫了人家的钱物后,还要强迫受害人说“对不起”、“谢谢你”之类是非颠倒的话,真是荒唐!美国的医院费用十分昂贵,穷人根本住不起院,看不起病,它只是富人的天堂。此外,美国社会的人情也很淡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就是金钱的关系。子女不赡养父母,不关爱老人,这在美国社会,司空见惯,理所当然。他举了他亲眼所见的两个事例:一个老人,跟儿媳妇借了三个鸡蛋,日后,也照样要还钱;还有一个老人,他的儿子当了某工厂的经理,拥有几亿美金的家产,而他却住在破旧的贫民窟里,靠着自己的手工劳动来维持生活。儿子一年里,很少去看望他,有时甚至驾车经过他的门前,也不去光顾问候一下。因此,在美国社会,老人往往十分孤独,充满悲伤。肖先生因此觉得还是我们的祖国好,人情味浓。他于1979年,千方百计,摆脱监控,再次来到美国,费尽周折,终于回归到了祖国的怀抱,定居在故乡长沙,实现了他多年的夙愿。听了他的报告,让我们这些单纯幼稚的学生们,了解到了台湾和美国社会的一些真相,减少了盲目向往资本主义社会繁华富庶生活的心思,觉得还是我们自己的国家好。爱国主义的热情,因此而得到增进。他的报告,也因此起到了很好的教育效果。还比如,第四学年在长沙市南区裕敏里小学实习的时候,实习学校的教师和我们实习生进行座谈。学校安排本校的优秀教师给我们作报告,讲述他们是怎样由一个年轻气盛、好高骛远、不甘心当一辈子教师的青涩青年,到逐渐站稳讲台,对教育事业产生感情,到最后终于成熟,真心地爱上了教育事业,树立了牢固的专业思想,并且成长为优秀教师的成长经历。通过他们的现身说法,让我们深受启发,增加了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之情,逐渐坚定起一生从事教育事业的人生志向。

此外,学校里还不时地举行一些让学生进行自我思考、自我教育的征文活动,演讲活动,让我们学生增加对教育事业的认识和热爱,帮助我们逐步树立牢固的专业思想。比如,我们入学后的第二学年下学期,学校里就举行了一次“热爱小学教育事业”的散文征文活动。我们这个年级和高年级的许多同学,都积极撰文参加比赛。共收到91篇应征稿件,其中11篇优秀稿件获奖。其中我们班艾冰同学写的那篇《给老师的一封信》,荣获了三等奖,受到了学校的表彰奖励。后来,这些优秀的获奖作品,被选发在校刊《第一师范》1984年第2期上,供全校学生阅读,起到了很好的教育和感染作用。又比如,第二学年的第一学期,我们279班举行了一次“师德观念讲演会”,同学们纷纷上台慷慨陈词,激情澎湃,各抒己见。我记得,张建华班长演讲的题目是《尊敬别人,就是尊敬自己》。演讲中阐述的观点是:我们现在做人的时候,就应该学会尊重别人,将来自己当老师的时候,我们的学生才会尊重我们。贺小英同学演讲的题目是《怎样做学生的楷模》。演讲中阐述的观点是:老师应该为人师表,处处为学生做出榜样,对学生要关心、信赖,尊重学生的意见和自尊心,对学生要一视同仁,才能得到学生的尊重,他(她)在学生的心目中才会伟大。张豪同学演讲的题目是《我们应该怎样学习徐老》。王丽辉同学演讲的题目是《学习徐老爱护学生的精神》……通过开展这样的演讲活动,让我们每个学生思想上受到了启发和触动,提高了认识,懂得了怎样来提高自己的师德水平。学校还要求每一个学生,在校就读期间,要一心读书上进,不允许分心做无聊的事,也不提倡谈恋爱,即使谈上了的人,毕业分配的时候,也不能分到一路,使得许多同学,虽然心中有情有爱,但是,都不敢轻易涉足爱河,以免遭受分离之苦。大家都把全付精力,用到了学知识和求进步上面,各方面的素质得到了良好的发展。许多同学,都成为学有专长,一专多能的复合型人才,能胜任中小学大多数科目的教学工作。我自己本人,毕业后就先后任教过小学和中学的数学、语文、历史、地理、美术、音乐、思品、写字等多门课程。每一门都能胜任。

一师就像一座熔炉,每一个进入这座熔炉中熔炼过几年的人,都会具有了一些钢的特性。我们班46个同学中,几乎每一个同学,毕业后,都在各自的地方和各自的领域里,成为行业的精英,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被评为县优、市优、省优的不少,有的甚至还成为了著作等身、成就辉煌、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这就是明证。

就我本人而言,细细想来,母校一师对我人生的影响,不仅是给我打下了坚实的学问功底,培养了良好的自学习惯和好学精神,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而且,还在精神上,给我打下了良好的底子,涂上了人生的底色。具体说来,主要体现在这样几个方面。第一,形成了我积极进取,刚健有为,奋发向上,永不颓丧的人生态度。我虽然毕业后,长期淹没在边远落后的少数民族山区工作,但是,几十年来,无论工作还是学习上,都积极向上,锐意进取,从不甘心落于人后。从一个师范生,到一个本科自考毕业生;从一名普通小学教师,到中学高级教师;从一名业余文学爱好者,到一个文化大县的作协副主席……其间走过了一条十分艰苦而漫长的道路,浸透了奋斗的汗水。虽然学问和成就远不能跟那些命运顺畅的同学相比,但是,在我所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我自认为已基本问心无愧,没有很大的遗憾。第二,形成了我正直做人,刚正不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人生操守。我无论在哪里工作,都坚守独立自主,艰苦奋斗,靠自己的能力和才智求取生存发展,不在人生上依附他人的人生信条。平生不喜欢阿谀奉承,攀附权贵,也不走“终南捷径”,不搞歪门邪道。长期坚持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思想。待人持民主平等,不卑不亢的态度。处世持“顺天命,尽人事”的达观态度。这是我的人生命运曲折坎坷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我并未后悔。第三,养成了我简单生活,淡薄物质,崇尚精神,不慕浮华,踏实生活,追求高尚的人生境界,追求有意义的人生的人生价值观和生活作风。在我的人生中,比较看重思想学问和人生智慧,不太崇尚权势金钱和奢侈生活。我对人生持严肃的态度,拒绝游戏和轻浮。因此,我很珍惜时间,也珍惜生命,我把大部分的生命时光,都用在了读书、写作、旅游、思考等我认为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上面,在应酬、交际、宴饮、娱乐、穿着、打扮等方面,花的时间很少。我每天过着简单的物质生活,不追求膏粱厚味,不穿着贵重奢华的名牌服饰,从不佩带珠宝首饰,以内涵为美,以简单随意为美,不太注重外表。第四,培育了我关心国事和民瘼,未卑未敢忘忧国的人生情怀。我虽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但是,对天下兴亡,国家大事,民生疾苦,却十分关注。我对教育和社会,一向持批判态度,永远不感到满足,有很强的现实关怀精神,写过很多讨论教育,评价现实,关心国家发展和民生疾苦的文章,发表自己的观点和见解,以期对社会施加一定的影响,对世道人心起一点点推动向善的作用。平日里,我很喜欢读报和浏览网络消息,及时了解天下大事和身边新闻。看电视,我对时政和军事类节目的喜爱,胜过一般的电视剧。因此,我对世界整体局势,反恐战争,热点地区态势,中国的南海和东海问题,叙利亚问题和朝鲜半岛问题等,都十分了解。

这是母校的精神血脉,在我身上的流淌。我永远为我们的母校感到自豪和骄傲。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让我的母校为我而自豪和骄傲。虽然这一点,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我的人生夙愿,我将尽力而为。我永远会记得,湖南一师,是我精神奠基的地方。

完稿于2016218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六)

蒋映辉

春游韶山

那是一次懵懂的旅游活动。

那又是一次有着重要意义的旅游活动。

懵懂,是因为我们那时正处于懵懂的年纪,十五六岁,什么都还不懂。那是一个保守而封闭的年代,那样的年纪,注定是懵懂的。我们既不知道为什么要到韶山去旅游,也不知道要到韶山去看些什么。唯一知道的是,韶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故乡,是著名的革命胜地,有毛主席的故居,那是当时许多人去朝圣的地方。那时候,能去一趟神圣的韶山,在我们偏远落后的乡村,是一种一般人无法得到的荣耀。那时候,谁能去一趟韶山,是一种可以吹嘘的资本,回来后可以在乡亲们面前吹嘘很久。想不到,这样的机会,会这么快地就突然来到了我们的身上。一切都是来得那么自然而然,一切又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在去旅游之前,我们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就这么突然有一天,班主任骆玉龙老师在班上宣布,说我们班明天要去韶山春游。我们听了很高兴,也有些激动,仿佛有些不相信似的。激动是因为,这么大的好事情,怎么毫无征兆,就这么突然降临了?也没做什么准备(连包都没带一个),只把自己的零用钱从箱子里拿出一些,小心藏进衣裤袋里,第二天清晨,我们就朝韶山出发了。

那天是1983410,是一个暮春的日子。天气并不是十分晴朗,是一种多云见晴的天气,或者说是一种半阴半阳的天气。我们是在匆匆早餐后,忙忙出发的。大家在班主任骆老师的带领下,一阵潮水似的一呼啦涌出了校园,步行到离学校不远处的长沙市汽车南站。全班包了一辆红色大巴车,马达喀嚓一声,空隆空隆,就出发了。路途的景象,我毫无记忆。只记得那天的天空是深不见底的那种灰蒙蒙,泛着花白的光。天边堆积着一些厚厚的云,半白半黄,像厚厚的棉絮,下半截,被太阳光擦亮,但是,还没有放出光芒来,只是透出那么橘黄的一大片,预示着,今天将是一个多云见晴的天气,太阳将要从那里露出头来。城市里的街道和屋檐,以及远处的山坡,都被淡蓝色的烟雾所笼罩,朦朦胧胧地一片,能见度不是十分的高。但是,心中的情绪,却是绝对的高涨。大家按照男女分坐,楚河汉界分明的时代方式,挤挤挨挨地拥坐在一起,占满了大巴上的每一个座位。我们的骆老师,还把他那四五岁大小的女儿骆凌志带了来,跟女生们抱坐在一起,一同去春游。这是全班第一次的出门远游,去的又是令人十分神往的韶山,心情自然很愉快,很兴奋。但是,我们大家毕竟才在一起读过一个学期的书,这才是第二个学期的开始,彼此之间,还来不及十分熟悉,除了同宿舍和邻桌的同学外,对其他同学,都还有些陌生和拘谨感。所以,在车上,男女生之间,还很少讲话,只有男生和男生之间,女生和女生之间,在一起兴奋地说笑,不时掀起一阵阵欢乐的浪花。不时地有人问起,这里是哪里,这棵树是什么树,到韶山还有多远,之类的话题。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这一段路程,都是陌生的,所以,一路上,很关注沿途的道路,人家和风景。每过一座村镇,大家都要认真观察,看看房屋和自己平时熟悉的地方有什么不同,有没有什么突出的特色。每看到一处险要的地段,和绝美的风景,大家都要争大眼睛,放出兴奋的亮光,发出几声啧啧,好美呀之类的赞叹。一路上,毫无疲乏和倦意。集体的出游,永远是那么的热闹和兴奋。那些生性活跃,平时较胆大的同学,则更是高声大气,一路畅谈,活力十足,车子里,只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嬉闹声,成为了一路的主旋律。而我,则很少说话。只一路地观察沿途的风景,留心走过的村镇,注意了解经过的地方,山形地貌有什么特点,房屋建筑有怎样的风格特色,树木花草,品种有什么不同,在心里默默地和自己的家乡,以及自己熟悉的地方,进行对比。发现新奇的地方,则感到兴奋和新鲜,观察得便格外的仔细。时隔三十年,沿途的风光我已经毫无印象了,只记得春天虽然到来,田野虽然已经绿草青青,山坡虽然已经树木发芽,野花盛开,但是,天气却并不怎么温暖,不时从田野山谷里刮过一阵阵寒凉的冷风,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了“春寒料峭”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就这样一路热闹,一路春风,大约三个小时后,班车就到达了韶山。那时,改革才刚刚开始,开放则还谈不上,国家的发展,才刚刚起步,并没有什么高速,走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柏油马路,连水泥路都没有,120公里的路程,坐到我们屁股开始发痛的时候,也就到了。时间大概在上午10点过钟,因为,我仿佛记得,那时,太阳已经开始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来了,光芒普照了大地,把山坡,田园,树林中的烟雾,慢慢地驱散了。一切都变得明媚鲜亮起来,开始有了几分春天的温暖和可爱。清晨的春寒料峭,已经开始慢慢消退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让人气象一新的地方。这里,既没有城市的繁华热闹,也没有普通村寨的房屋挤挤挨挨,而是这么一个似村似镇,而又非村非镇的奇特的地方。这里,有低矮起伏的青山,山上有浓密青郁的树林藤蔓,还有绵密不透风的杂树榛莽。风景是那样的好!山前有宽阔的大片平地。平地上,栽种有许多人工精心培育的各色园林树种。有枝叶繁盛的高大广玉兰;有庄严肃穆的宝塔松;有浓密簇生的桃竹、蒲竹丛;有枝条依依的浓荫翠柳;有修剪齐整的大球状海桐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高大青叶树、杂树等许多树木,均颀长高大,枝繁叶茂,荫翳蔽日,让人感到十分清幽秀美。还有精心布置的花坛,栽种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名花异卉,以及修建齐整的细叶女贞。树林间,修建了平整宽敞的水泥大道,掩映着一些青砖黛瓦的两三层楼低矮砖房。平地前有石砌的高坎。道路边,间或有些潺潺流淌的幽深沟渠,或一个清凌凌微波荡漾的水塘。总之,一切都让人感觉到置身于一个幽深宁静,风景优美,让人赏心悦目的旅游观光景点之中,散发着人工装扮的亮丽和大气。许多班车和吉普车,就停泊在路旁宽阔的水泥坪里,就像今天的自驾游停车坪一样。并没有看见专门的汽车站。但是,往来参观的游客却很多,熙熙攘攘地行满了各条道路,而且络绎不绝,气氛十分热闹。这里大约就是那时的宾馆所在地和停车场。路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卖烟酒糖果的代销店,也有一些卖水果汽水的小摊点或者售货亭,一如大城市的公园门口一样。应该也有一些吃饭的饭店和卖米粉、面条、包子的小吃店。但是,我记得不是十分清楚。我只记得我们一到这里,就各自买了些糖果糕点,包子油条之类的食品当做中餐,胡乱填饱肚子后,就开始在这里漫步观光起来。东瞧瞧,西看看,默默地欣赏,默默地赞叹,对这里不同于凡俗的优美风景,印象十分好,感觉真的很值得一游。虽然具体的山形地貌,建筑设施,我至今已经印象模糊,说不清楚了,但是,在这里观赏到的幽美风景,以及当时它给我的美好体验,却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被时光所完全淘尽。

玩过下车的地方以后,我们就随着人流,慢慢地朝毛主席故居进发了。一路上,浓荫碧翠,春叶鲜亮,野花点缀,曲径绕田,阳光明媚,景色赏心悦目,让人心情十分舒畅。女同学们,一路上紧紧跟随着骆老师,手牵着骆凌志的小手,唧唧喳喳地说笑不停,气氛显得很热闹。而我,则随在队伍的后面,自由散漫地东瞧西看,默默观察韶山道路的特点,风景的优美。这里的道路,既有旅游区精心装扮的宽敞洁净,又有乡间蜿蜒曲折的高低转绕,非一般乡间野道可比,别有一番旅游区的大气象,让我印象深刻。我记得我们是从门前的田埂小路上横绕进故居的。来到故居前,首先看到那眼我们在小学课本的图画中早已熟悉的清水池塘。让我意外的是,这池塘并不很大,也不幽深,不过就像平平常常的一大丘不规则的圆形田丘。那水,也只浅浅的一汪,并没有丰盈满堤,碧波荡漾的动人景象。池中,也没有满池的碧荷,不过是几茎零星断折的残荷枯枝而已。池边,也只有零星的几株枝条稀疏的垂柳,刚刚开始泛青,还远远没有形成烟柳笼堤的动人景象,很稀松平常,大出想象。我心中的神圣感,顿时就消减了几分,心中准备好的激动,也没有被点燃起来。倒是田坎上方,斜坡上的毛主席故居,和小学课本中,见过的图画一样,没有出我的意外。那是几间土木结构的倒放“凹”字形南方农宅建筑,正中堂屋(两家共有)和左边几间横屋盖青瓦(为毛主席家所有),右边几间横屋盖茅草(为邻居所有)。正好端坐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小山凹口的斜披平地上(这样的地形,在我的家乡湘西南,那叫做山弯弯里)。前临道路和田野,背枕青山和绿树,是一处十分清幽自在,风景秀美的风水宝地,和一般南方农村的家庭住宅形式并没有什么两样。那背后青山上,掩映着住宅的青青翠竹,郁郁青松,和门前屋角边那几株雪白耀眼梨花,都和我平常见惯的乡下风景一样,美丽无奇,春光明媚,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惊讶和赞叹。但是,故居里面的陈设和布局,却让我十分好奇,急欲知道。我怀着十分敬仰和激动的心情,屏住呼吸,端肃面容,随着参观瞻仰的队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参观,丝毫不敢唐突(一怕惹麻烦,二怕损坏里面的文物)。走在前面骆老师身边的同学,有在故居工作的讲解员的带领和讲解。而落在后面的我,挨不近讲解员的身边,听不到讲解,只好和班上的其他几个散兵游勇的男同学一起,完全放弃听讲解,自由参观。我们从正中大门里走进去,依次参观毛主席家的堂屋,厨房,毛主席父母的卧室,毛主席本人的卧室,毛主席小弟毛泽覃的卧室,毛主席的大弟毛泽民的卧室。在里面看到的东西,比如堂屋里的八仙桌和长条凳,比如毛主席诞生的那张古老厚重的老式雕花木架床,比如毛主席卧室里的桐油灯,比如厨房里的水缸和砖灶,比如一些古老的农具……等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如一个普通农家,在旧时代的生活起居一样。我特别注意到的是,毛主席的堂屋中,竟然也有和我的家乡一样的神龛,神龛上一样供奉着祖宗的牌位。这让我有些惊奇,感觉毛主席的家,其实和我们一个普通农民的家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大大拉近了伟人和我们普通人之间的距离,让我消解了几分对领袖的神圣感。我还注意到了,毛主席几兄弟和父母的老式木床上,盖的那种久违的旧时代深蓝色印花家织布被。我小时候在爷爷的卧房里见过,有一种时光恍惚的久违感觉。我最大的收获是,在几间卧室里,看到了毛主席全家人的相片,以及对毛主席家人的介绍,知道了他们全家人的名字。我知道了毛主席的父亲名叫毛顺生,是个普通的农民和小生意人,曾经在务农之余,做过贩运谷米和生猪的生意,一生勤俭,生财有道。他的相貌十分清瘦,脸像刮了一块一样。相比之下,毛主席的母亲面相却很丰满,脸盘很长大,眼睛也很大,是一付福相。她叫文七妹,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妇女。毛主席几兄弟,大约是继承了母亲面相的缘故,才个个大头长脸,面相丰腴,相貌堂堂。毛主席的家庭,在当时属于富裕中农,薄有田产,家境不错。这是我在这次参观中获得的新知识,这之前,我从没有见过毛主席家人的相片,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因此而感到很满足,觉得增长了见识,不虚此行。至于毛主席早期韶山从事农民运动,成立韶山党支部等活动,以及故居的其他历史和故事,因为没有听到讲解员的讲解,所以,我并没有了解到多少。但是,我已经感到很满足,因为,我终于参观了毛主席的故居,了解到了里面的情况,这是人生的一种重要经历,也是实现了人生难得的一个梦想(那时候的青少年,大约只要上过学的人,在潜意识里,都有渴望到韶山毛主席故居参观的梦想的)。

参观完故居,我们沿着山路往西边行走,准备去参观韶山的另一个著名景点滴水洞。据说滴水洞是韶山最神秘的一处景点,里面有毛主席住过的别墅,文革期间,毛主席曾在这里秘密生活过一段时间。从前是秘密军事单位,建有神秘的防空洞和军事指挥设施,一般闲杂人员是不能涉足禁地的。现在对外开放了,游客来到韶山,都想去探秘一番。但是,我们走到半路的时候,却被告知,那里正在维修建设,暂不对外开放。我们只好中途折回,转而去参观离故居不远处的毛主席纪念馆。在路途上,我们看到山道边,草丛里,树丛中,开着一簇簇红艳艳的杜鹃花,沾着鲜亮亮的露水,在阳光下灼灼燃烧,明艳耀眼。这种明艳醒目的花,像一个个娇媚的美女般,引动了我们少年的爱美之心,男生女生,都惊喜地叫唤起来:“啊,杜鹃花!好红,好漂亮哟!我们折点去吧?”说罢,大家纷纷离开队伍,在山道边一边行走,一边伸手采折。这里的杜鹃花很多,漫山遍野都是。有火炬般高扬在枝头的;有害羞地半隐在树丛中的;有密密地簇生在草丛中的;有一片片到处泼洒,像野火般熊熊燃烧的……不一而足。但品种却单一,就是那种我在家乡的山坡上、河岸边常见的火红色杜鹃花。这种花的花瓣可以吃,我们小时侯在山上玩耍,常常采来吃的。我禁不住也吃了几片,味道酸酸的,涩涩的,有一种清凉的感觉,和小时候在家乡吃的杜鹃花差不多。走了一段路,快到纪念馆的时候,我们班的男女同学,几乎每个人都成了爱花人,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或大或小、鲜灵灵的杜鹃花,小姑娘似的,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到了纪念馆,骆老师带我们进去参观。纪念馆的位置,建筑形貌,以及周围风景,我已经毫无印象了,只隐约记得,走进去以后,走在前面的同学,能听到讲解员的讲解,始终兴致勃勃地和骆老师一起参观完了里面的全部展厅。而我,走在后面,靠不拢讲解员,只能胡乱地在前面几个展厅里转了一圈。走马观花、眼花缭乱地看了看里面树立的毛主席塑像,毛主席一家六烈士的相片,以及毛主席的一些遗物,草草了解了一下毛主席一家六烈士的英雄事迹。未等参观完,我就和其他几个情况类似的男同学走出来了。外面的世界,似乎有更大的吸引力。童心未泯的我们,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就在纪念馆周围的山坡上,四处溜达玩耍起来。我清楚地记得,我和劳力红同学,脱离了大队人马,一会儿沿着小路,爬到半坡上去看山;一会儿,又发现对面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条从山上引来的渠水,在斜坡边淌成了哗啦啦的瀑布。我们就在这瀑布边洗手撩水,玩耍起来。此时,太阳已经当顶,万道光芒从头顶上直射下来,我们感觉有点闷热,脸上和脖领里开始沁出点汗来,春天的寒气已经完全消失了。我们于是在这里玩得很开心,忘记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大队人马已经从纪念馆里参观出来,同学们互相招呼着,要往回赶了。于是,我俩一阵风似的,快步从山上跑下来,跟进了队伍里,一路往毛主席故居的来路赶去。

到了故居门前,骆老师组织我们全班照相留念。我们于是在故居前的斜坡水泥地上,有的蹲,有的坐,有的站,喀嚓一声,请故居里面的摄影师为我们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我们几乎每个人的手上,都还捏着从山上采来的那一束红艳艳的杜鹃花,点缀了浓浓的春天气息。与我们一同合影的,还有故居里面的两个年轻讲解员,一男一女。男的据说还是我们一师的校友,或者还是骆老师以前教过的学生。

合影过后,我们的韶山之旅,就正式结束了。我们还是回原处搭车,还是乘原车返程。所不同的是,这时候,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很愉快,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使命似的。尤其是女同学们,丢掉了来时的矜持,填平了平日的鸿沟,没有了任何的拘束,脱缰的野马似的,开始自由奔驰起来。她们奔驰心情的方式就是,一路放声歌唱,一支接一支,《三月里的小雨》、《花纸伞》、《踏浪》、《橄榄树》、《兰花草》、《那就是我》、《故乡小唱》、《外婆的澎湖湾》、《红河谷》、《北国之春》……。几乎那时流行的歌曲,都被她们唱了一遍。唱得歌声飞扬,唱得激情澎湃,唱得心潮起伏,唱得忘乎所以,唱得我们男同学的心,也跟着她们飞扬了起来。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深深地记得。此时,大约是下午三点过钟,夕阳开始西斜,暮色已经隐约地出现在山头了。回到学校时,正好是大约五点过钟,正赶上吃晚饭的时间。

这次春游,过程虽然平淡,但是,于我们的人生而言,却有着重要意义。这重意义主要在这三个方面:第一,这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第一次韶山朝圣之旅,使我们有了一次重要的人生经历。第二,这是我们班第一次的集体出游。十五六岁的青春年华,来自全省的各地,能聚集在一起春游远方,这样的经历,人生还会再来一次吗?第三,留下了一张珍贵的集体照片。不在乎是在毛主席故居前照的,而在乎这是我们入学后的第一张集体照,留下了我们的青涩时光。这和三年后的那一张毕业照,形成了鲜明对比。无论是外貌身形,还是内心世界,我们每一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女同学。而这种变化的忠实记录者,就是这两张照片。所以,我在前文中说,这是一次有着重要意义的班级之旅。

完稿于2016226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七)

蒋映辉

日常的生活与学习

打开记忆的屏幕,我时常记得,一师的阳光很灿烂,生活很美好。

这种美好,首先体现在一日三餐上。进入一师后,一日三餐的伙食,是我以前所没有享受到的,因此,给我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在1982年前,我在家里的生活常常是稀饭和油茶,连干饭都不是一日三餐都有。我考上师范那年,队里(生产队)刚好分田到户。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种上一季庄稼,我的田又被分出去给别人了,理由是,我已经迁走了户口,吃上了国家粮了,也就不再属于队上的人了(这实际上是不符合国家政策的,但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而我们那个寨子里的绝大多数人家,是从分田到户后的第二年(即1983年的秋收过后),才开始吃上了饱饭的(即一日三餐有干饭吃)。而这之前我的整个童年的岁月里,都是处于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文革时期,我们那个边远落后的苗家山寨里,绝大部分的人家,粮食都非常紧缺(一年要缺两三个月的粮食),一日三餐,除过年过节外,每天只有晚餐有干饭吃,而且还不是纯米饭,常常要在米里掺杂红薯或干白菜(青菜)煮。而早餐和中餐,常常是吃照得见人影的稀饭和米粒稀少的红薯苞谷油茶。吃不饱是常有的事,饥饿是最深刻的记忆。至于菜,则多是单一而寻常的青菜萝卜、豆角茄子、洋芋酸菜之类,品种不多,油水也不足,一年四季都如此。最多还有点自己到河里弄的鱼。至于肉,则只有过年过节才有点鸡鸭和猪肉,数量很少。那时在我们那里,把吃肉称做“打牙祭”,形容其少和难得。而我在县城读初中的那三年,虽然每天三餐都有干饭吃,而且也基本能吃饱,但是,每到月底那几天,餐票吃完了,而家里还没有及时送米来的时候,常常要断几天粮,如果借不到餐票,就只好去小卖部买一个烧饼过一餐。至于菜,则每餐都只有5分钱一餐的豆腐小菜之类,最多能见到点肉星子而已,吃肉的记忆,几乎从没有过。那种生活,至今想来,还令我心酸。相比之下,我进入师范后的饭菜,就好比一只小老鼠子,从“糠箩里”跳进了“米箩里”了。那份满足和幸福感,自是那些生活在富裕地区,以及城市里的同学,所无法理解的。当然,更不是现在的人所能理解的了。我记得那时,我们的生活是国家免费供应的,每个月给我们34斤的饭票(女生为32斤,个别体育特长生为36斤),145角钱的菜票,基本够吃,大约自己还需要掏25元钱来买饭、菜票(买多少要视自己当月对生活的开销和短缺情况来定。从这一点来看,我们这一代人,其实是从师范时代开始,就已经在学习如何安排自己的日常生活了,这对锻炼自己的生活能力,无意中起了很好的作用),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饭菜票有两种类型:纸质的和硬壳塑料的。颜色有红、黄、绿、白等几种。饭票的面额,有1斤,1两,2两,3两,4两等几种。其中1斤的为纸质的,黄颜色粗草纸印刷;其它的为塑料印刷,颜色多样。菜票的面额有1分,2分,5分,1角,2角,5角等几种,均为塑料印刷,颜色多样。早餐的品种很丰富,有手工米粉、面条、稀饭、包子(肉包和白糖包)、馒头、香葱花卷、油饼、油条、烧卖、面包等几种。具体价格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非常便宜。一个馒头大概是1两饭票,1分钱菜票。一个肉包子大概是1两饭票,5分钱菜票。一个面包的价格大概和肉包差不多。一个白糖包子大概是1两饭票,多少钱菜票记不清了,大概比肉包要少点。1两稀饭大概是1两饭票,多少钱菜票也记不清了。花卷的价格和糖包差不多。烧卖、油饼、油条的价格大概和肉包差不多。1碗米粉为4两,价格大概为4两饭票,1毛钱菜票。面条的价格和米粉差不多。一顿早餐,大概花4两饭票,1毛钱左右的菜票,就可以吃得较饱,也较好。我记得,我那时早餐常常吃的是稀饭和包子馒头。一般一餐1两稀饭、3个包子,或1两稀饭、2个包子、1个馒头,或4两米粉(面条)。而我最喜欢吃的,却是油饼、花卷和烧卖。因为花样的新鲜。包子和馒头,我在县城读初中时,还得在街头小吃摊铺吃过,但是,油饼、花卷和烧卖,是我们家乡的传统饮食文化中,所没有的,在这里我是第一次吃到,所以,很新鲜。而且,味道还很好。油饼还在其次,味道香香甜甜,掺了白糖,味道有点古怪,不是很合我的胃口(油炸食品我比较喜欢吃咸的),远不如我家乡的香辣咸脆的油炸粑。但是,香辣咸的花卷,和软糯咸香的烧卖,却是我的最爱,而且,这两种食品的形状(花卷的层层包卷的蜗牛壳状和烧卖的尖圆头顶开花的宝塔状)和材料的搭配(花卷为面皮包卷香葱辣椒末,烧卖为面皮包裹酱油糯米饭),为我平生所未见,所以,十分新奇。这两种食品,让我感受到了饮食文化的奇妙创造,增长了新的见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这些丰富的早餐食谱,只有大城市的大学校里才有,而我们小地方的小学校,以及我们偏僻落后的贫穷苗乡,是做梦都不敢想象得到的,所以,我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就可想而知了。我记得,当我在第一个学期放寒假回到家乡的时候,父老乡亲们问起我在学校里的生活情况。我告诉他们早餐的食谱,他们都啧啧称赞,羡慕得流口水,很为我庆幸。而我自己,也为进入到这样的“米箩”学校,感到骄傲和自豪。

中餐和晚餐吃的是大米干饭。菜谱都差不多,每天有所轮换或更替。主要有红烧肉、粉蒸肉、梅菜扣肉、炒鸡蛋、糖醋鱼、烧鲜鱼、牛肉丝掺香芹、素肉丝掺蒜苗、素肉丝掺胡萝卜丝、腊肉炒青菜梗、香干、油豆腐、水豆腐、魔芋丝、炒藕片、海带汤、凉拌海带丝,以及豆角、萝卜、白菜、盐菜、榨菜等各种时鲜或家常蔬菜。品种非常丰富齐全,荤素搭配,高中低档兼具,营养丰富,价格也不贵。素菜一般5分钱一份。香干豆腐,一般8分钱一份。一般荤菜在2毛钱左右。最贵的是粉蒸肉和红烧肉,一份要25分钱以上(具体多少记不清了)。一般一餐花过25分钱左右,就可以得到一荤一素两个菜,足够让自己吃个饱,而且,营养也基本够。如果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一餐花上5毛钱以上,就可以过上很“奢侈”的高档生活了。但是,那时,似乎没有哪个那么富,也没见哪个有钱的同学生活过得如此奢侈,一般来1份粉蒸肉或红烧肉,再打1份素菜,过的也就是最高档的生活了。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的。我记得,第二学年的国庆期间,我初中的政治老师赵海鸥老师在长沙培训期间,到学校里来看望我们几个本县的同乡,我们每个人凑了5毛钱的菜票,就在食堂的餐桌上,把他好好地招待了一回,师生都感到很高兴,很满意。我那时在学校里属于“贫农子弟”,每餐的生活水平大概在25分钱左右。有时偶尔也奢侈一回,来个3毛钱以内的生活,感觉也过得很好,很满足,也很幸福。因为,那时在我家里,随着农村生产承包责任的实行,刚刚解决了吃饱饭的问题,而吃肉,还是奢侈,只有过年过节和过喜事的时候,才有。而在学校里,却是每天中、晚两餐,都能吃到肉,这是多么美好幸福的生活啊!维持这样的生活,学校里每月发的那145角钱菜票,当然不够,所以,每月自己还要掏一点钱弥补不足。我记得,我那时每月大概还要掏25元钱左右,来买菜票和饭票,因为一到月末,国家发的饭菜票,就吃完了。如果卖票的老师不在,一时买不到餐票,还会让自己遇到尴尬。比如,记得有一回,正逢月末,我的餐票吃完了。头天傍晚去食堂左边高坎上的教师食堂旁窗口找卖票的老师买票,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他来上班,当天没买到票。第二天早餐,我排在打饭的队伍里,准备去跟食堂里的大师傅赊帐打份早餐。轮到我时,我跟大师傅(是个平日熟识的女大师傅)讲明情况,希望能暂时赊欠一下,给我打份早餐。谁知,她硬是不肯,说是怕我赖帐不还,她担不起这个经济责任。说罢,就把我凉在一边,让后面的同学上前打早餐。我站在一边,感到十分尴尬,难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我又不能不吃早餐。只好硬着头皮,红着脸低着头,在一旁挨着。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打完了,我再去跟她讲好话,并且赌咒发誓,一定会按时来还票。她还是不肯。最后,让我拿出学生证做抵押,她才给我打了早餐。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我知道她并非待人刻薄,而是太认真负责(大约这是那个年代的人的共同特点,时代氛围使然)。当然,食堂里也有让我感到很好笑的记忆。比如说,食堂里打饭时,同学们的普通话南腔北调,有的同学方言太重,报菜名报得让人很难听懂,十分有趣。比如,有个同学,不知是醴陵的还是哪个县的,他要买一份“堆干子炒牛”,我至今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菜。但是,他的这种奇怪的乡音,却让我终身难忘,他说的这个菜名,也至今还顽固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说来让我忍俊不禁。

在这些丰富的菜品中,我最喜欢吃的是红烧肉。不是因为味道和特色(虽然用红塘酱油肥肉做成的红烧肉,我的家乡没有,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而是因为油水。我那时正长身体,而肚子里的油水又缺,特别馋肥肉(这是那个时代的普遍情况),所以,感觉吃红烧肉特别过瘾,是一种很幸福的享受和满足。虽然这个菜比较贵,但是,每过一段时间,我总要奢侈那么一回,哪怕菜票超标,也在所不惜。我每个月菜票的亏空,大概主要因为这个。我其次喜欢吃的菜是蒜苗炒素肉丝。蒜苗这东西,我在家乡从未见过,是一种稀罕物。而且,掺肉和辣椒炒后,味道甜甜脆脆,香辣油润,十分可口,很开胃,所以,很受我的亲睐,给我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还有些菜,是因为以前没有见过,感到新奇,所以,也让我印象深刻,至今难忘。比如,香干。这种味道很芳香,一边被切成许多梳齿状细丝的干豆腐,我以前从没见过,是我家乡所没有的独特的饮食文化,所以,让我印象特别深刻。一直到现在,我再没吃到过这道菜。又比如,藕片。这也是我以前在家乡从未见过的菜,味道虽然并不怎么可口,但我也常吃,印象很深。还有猫鱼。名字很怪,以为是什么稀奇,买来以后,才知道原来就是霉豆腐。不过,是用盐水辣椒末浸泡的一种味道很咸,颜色有点发绿,质体较硬的豆腐制品,表皮上还常沾着一层粘腻。无论是外观,还是味道,都不能与我家乡的那种用米酒、辣椒和生姜末混裹鲜豆腐加工制成的那种香辣咸俱全、柔软可口、特别开胃送饭的正宗霉豆腐相比。但是,因为它名字的独特,所以,至今也让我难忘。

食堂里的就餐环境也很好。食堂很大,餐厅很宽。一层平房,青瓦粉墙,朱门红柱,和学校里的其他房屋一样的古色古香,优雅美观。前面开着大约四五个窗口,排着不算太长的队伍,一般20来分钟,就可以打到饭菜。后面和两旁空处,有四方八仙桌,长条凳。先到的可以坐着就餐,呼朋引伴,边吃边聊。后到的,则站在右门外廊檐下,聚伴成堆,边吃边说笑。气氛十分轻松和乐。大家在说笑中谈论到,从前的学生,是分桌而食,免费供应,不用餐票的。那种家庭式的幸福美好的“共产主义生活”,很令我们神往,恨不早来赶上时代。记得廊檐边的空地上,栽种着几丛茂密的木芙蓉。金秋时节,正逢它们迎风盛开,我们在这里吃饭的时候,看到那满树的繁花,一团团,一簇簇,挤挤挨挨地缀满枝头,红红白白,富丽堂皇,在阳光中灼灼闪烁,在秋风中轻摇漫舞,显得十分高雅脱俗。衬得那食堂,仿佛也增添了几许高雅之气,让我觉得赏心悦目,诗意盈怀。这个季节,在这里吃饭,我常常觉得,在享受美食的同时,又增加了一分精神上的快乐。因此,每次和同学一起,站在这里就餐的时候,我总要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这艳丽的芙蓉花,叹赏它们的高雅美丽,想起毛主席诗句里描写的“芙蓉国里尽朝晖”的动人情景,所以,至今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这种记忆,超越时空,在我的心中成为一种永恒。廊檐的白墙,还常常成为一些班级出墙报的最佳展示阵地,因为这里人气旺。他们精心创办的各期钢笔报,会时常定期地出现在墙壁上,让我们惊艳赞叹,竞相阅读。我们来食堂吃饭的时候,常常在墙壁前聚集一堆人,一边吃,一边对着那新出的钢笔报,细心阅读,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在这里,我们学习到了办报的方法和经验,也认识了许多书法高手、美术高手和文章高手,激发了我们办钢笔报的强烈兴趣。可以说,这里也是我们长知识和增才干的地方,因此,也很让我难忘。

其次,体现在校园的环境上。一师的环境很美好,是我求学过的学校中,最美好的。我之前没有碰到过这么美好的环境,之后也再没有碰到过。一直到现在(当然,这一方面也有我读过书的学校少,没有到过更好的大学就读的缘故)。一师独占一座妙高之峰,面积宽阔,幅员广博,虽处闹市之中,却能隔断红尘,远离喧嚣,足以让身居里面的人有“藏之名山,纳于大麓”的幽深僻居感。如果你不是耐不住寂寞,每天只想到外面的红尘俗世中凑热闹的人的话,那你在校园里就会有足够的安宁和幽静,让你感觉自己是身处世外桃源,不受外面的干扰和诱惑。里面的环境之美,不必说那古色古香,风格统一的庞大建筑群,也不必说那回廊曲折、庭院幽深、花木扶疏、亭楼搭配的古代宫廷式园林建筑布局,单是那树荫浓密的道路,林木幽深的后山,以及那宽阔平整、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的妙高峰顶,就让人觉得无比美好,殊为难得,让人十分眷恋。在我的记忆中,学校的道路中树荫最浓密的地段是从我们的宿舍楼前,蜿蜒右转下一附小屋角边的那一段宽阔的水泥大道。这里不仅道路宽阔洁净,而且道路两旁遮盖着许多高大浓密的法国梧桐树。夏天的时候,长长的枝柯,在头顶交错成一个绿荫浓密的穹隆形“隧道”,常有鸟鸣啁啾,蝉鸣悠悠,清风飒飒,非常幽深清凉,在“七月流火”的炙烤里,能让人身心爽透,十分惬意。走在路上,一路见不到天空,只能抬头望见细碎闪烁的阳光,在枝叶空隙间跳荡,晃刺着人的眼,让人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幽深阴凉的绿色隧道中一样。这里不仅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所在,而且,也是最好读书的地方。清晨的时候,浓雾弥漫,薄纱缭绕,常有穿着白衬衫和花裙子的妙龄女生,倚在树荫下专心致志地大声朗读英语。“good morning”“good evening”她们那莺啼燕啭,清脆如水的嗓音,和鸟声相应,在林子间穿破迷雾,随风飘荡,清晰可闻,悦耳动听。此情此景,绝对是一幅青春勃发,美丽动人的图画。那些情窦初开,多情善感的男生们见了,往往会怦然心动,心旌摇荡,顿生爱慕之情。只可惜,那时学校控制得严,不准男女生谈恋爱,否则,会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发生!而对于像我这样,性格内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男生们,则往往会捧着书,隐入到学校后山的幽径密林中,去静静地轻读默记,暗自用功。那又是另一番景象。我们沿着林荫道边陡峻的斜坡小路,踏着晨露,手扶着树干,小心地往山脊上爬。从这里可以一直蜿蜒而上,左盘到学校后山的山顶上。一路上都是密林,大树和灌木丛集,藤蔓和榛莽杂生,枯枝和落叶铺地,幽深荫翳,遮天蔽日,好一个幽静的所在!林子里本没有路,是我们的脚板踩出了一条蚯蚓般的小路。我们走进这一片密林里,各自相隔一段距离,倚在一棵大树下,轻声地朗读,或默默地念诵。不干扰别人,也没有被别人所干扰。这样的读书,效果很好,能够记住许多东西。我那时爱好古典文学,参加了学校古典文学兴趣小组的学习活动。经常早晨带着本《千家诗》,或《历代名家词赏析》,到林子里来背记。因此而背下了几百首古诗词,打下了坚实的古典文学基础,心灵受到了很深的熏染。直到肚中饥饿,早餐铃响,才急忙关上书,快步走下山来,到食堂里去吃早餐。这片树林,不仅仅是我们进行晨读的好地方,而且,也是我们傍晚或周末进行课外阅读的好地方。这里远离喧嚣,被密林所遮挡,平时少有人来干扰,所以,空闲的傍晚或者周末,一个人带本感兴趣的课外书,静静地躲在林子里阅读,绝对安静,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我曾记得,有一回中午(那是一个周末),我在彭定华同学的床上,看见了他借的一本武侠小说《飞狐外传》(下册)。这是我们那时候最热门的流行读物,某个同学弄到了一本武侠小说,往往大家轮流传阅,争相抢读,以先读为快。我为了抢在其他同学前面把书读完,竟然没有跟他打招呼,悄悄地就把书借走了。为了怕他发现夺回,我一个人悄悄地躲进后山的这片密林里,在一片斜坡草地上,如痴如醉地吞食,读了个天昏地暗,头昏脑胀。只读到太阳落山,黄昏降临的时候,才把书一口气读到只剩下一截尾巴(当然是一目十行地读故事情节),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去吃,只好到校园外的小吃店里买了二两米粉充饥。然后又转移到学校传达室里,坐着继续阅读。直到把书读完,才把书还给人家。这片林子里,留下了我许多的读书脚印,所以,才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当然,印象最深的地方,还有妙高峰上。妙高峰顶的环境,自有另一种妙处。那就是,这里很平。整个妙高峰主顶,是一块宽阔的平地,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宽。除了正中靠后边有一座据说是图书馆的大楼占据了一方较大的地盘外,其余均为空地。有的是水泥坪,有的是泥巴地,有的是荒草园(隔了道围墙)。主要道路,都是水泥地。道路边,种有桂花、香樟、女贞等花草树木,挂有牌子,介绍它们的名称和科属品种,是生物老师上课的好资源。上去的路口内边,还有一片苍翠高耸的雪松林,一直延伸到大楼的台阶前。松林边的空地上,还安有单杠、双杠等体育设施。西边高峻的悬崖绝壁边,还装有厚重的汉白玉(或者是大理石)的护栏,柱子和横板都很结实厚重,很安全。这里因为空旷宽平,环境优美,空气新鲜,所以,不仅是我们早晨做操和晨跑,以及白天上体育课的好地方,而且,还是我们中午或傍晚读书,散步,聊天,休闲的好地方。每天清晨,我们全校学生都要集中这里早操,然后,绕着大楼四周的水泥平地晨跑。晨雾中,人影晃动,脚步杂沓,“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声震天宇,穿云破雾,朝气蓬勃,热闹非凡。大楼背后的斜坡茅草地上,还善解人意地做着一个低矮的茅棚简易茅厕,左男右女,供上妙高峰来的人们方便。跑得气喘吁吁的我们,有时为了偷懒,一个个成群结伙地借口方便,纷纷往茅厕里跑,弄得茅厕边人满为患。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你来我往,络绎不绝,“生意火爆”。尽管体育老师在上面大呼小叫,不停地催促,我们也磨磨蹭蹭地赖不着忙,把茅厕当作了我们偷懒的“庇护神”。至于白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最喜欢的是这片雪松林。夏天,当我们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做了操,压了腿,跳了台阶的时候,连头发都被晒烫了,额头和肩背上,热辣辣地淌着臭汗,口里呼呼地喘着热气,直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一躲。而这一片雪松,刚好就在我们上课的水泥坪背后,成了我们的庇护神。一棵棵修长挺拔,大若腿巴,它们伸出一排排翠羽似的长长绵厚的枝条,相互交错,层层铺盖,在地上遮出了一片浓浓的绿荫。等老师下令暂时休息的时候,大家便一窝鸟雀似的纷纷投入林中,各自找一个地方扇风歇凉,嘻嘻哈哈地说笑休息。这片雪松林,便像慈祥的老祖母般庇护了我们,让我们十分喜欢。当然,我喜欢它们,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那就是它们那厚羽似的长长的枝条,还有那一根根翠嫩的松针,我觉得很美,很新鲜。因为,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树木,知道有雪松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我记得,当我们的语文老师布置了片段作文的时候,我还专门跑到树下去观赏了一番,对它们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得到了老师的好评,所以,我对这片雪松林印象特别深刻。而傍晚的时候,昏黄的夕阳涂抹在妙高峰上,阳光是那么的温柔可爱。这里随便哪一处地方,都很好玩,让人很舒心惬意。比如,考试紧张的时候,我们便端着书,坐在大楼前或大楼后的某个台阶上,沐浴着温柔的夕晖,安安静静地读书强记。读书累了,几个同学又停下来聊聊天,放松放松心情,心里很是惬意。所以,这里竟是一个很好的读书台。这里的台阶足够长,级数也很多,可以容纳很多人。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地方,不会受到别人的干扰。而平时功课不紧张的时候,我们便在傍晚里,三五成群地来妙高峰上散步,闲聊。男男女女,三三两两,踏着夕晖,浴着清爽的晚风,漫步徐行,边走边聊,随心所欲,任意东西,往往让人神经松弛,愁绪飘散,身心舒畅。这个时刻,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所以,来此散步是一种享受。还有,这里很高。如果你是一个喜欢观景的人的话,你可以倚靠在西边的石栏上,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对面的岳麓山下,高楼林立,白光闪闪,城市的房屋鳞次栉比,美丽如画。还有远处起伏的连山,飘飘悠悠的白云,飘渺朦胧的蓝烟,历历在目,仿佛可以触手而及,伸手抚摩,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大有范仲淹“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其喜洋仰者矣”的意味。当然,我们那时的心性,只有轻松和快乐,没有那么多的忧虑和凝重。

再次,体现在学习条件上。一师学习条件的优越,让我印象最深的有四个方面。一是毛玻璃的黑板,光滑高级,是我第一次见到。比我以前读小学和初中见过的木黑板和金属黑板,要高级耐用得多。二是先进的语音实验室。讲台上有中央控制,可以老师和学生单独对话,也可以同学和同学之间随意交流。戴上耳机,可以朗读,可以诉说,可以交流,可以录音和放音。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录音,觉得大大的变了,有些陌生,让我们十分新奇,学习兴趣高涨。这对我们学习普通话,咬准字音,无疑起了很好的促进作用。据老师说,当时在全省,连大学里都不多见,更别说一般的师范。三是图书室。设在四合院里的图书室,据老师介绍说,藏书达5万多册。各种经典、名著和百科知识的书都有。连当时流行的武侠小说,都能借到。每周开放一次,还书借书。很方便学生的求知学习。许多同学在此读到了许多经典和名著。印象最深的是陆志坚同学。他做了大量的读书卡片,积累了丰富的知识。我估计这对于他日后走上了时评写作的道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我那时不听老师的劝告,一门心思借读自己感兴趣的打丈书(军事题材小说),结果,虽然培养了浓厚的课外阅读兴趣,但是,老师推荐的经典名著,却一本也没有读完。害得我们语文老师何淑娥老师,每次都在我的读书笔记后面写上提醒:“要读点名著!”“要读点名著!”我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许多当时该读的名著都没有读到,一直空到现在,无法弥补,后悔莫及。此外,学校里还有专门的报刊阅览室。也设在四合院,离图书室不远。这是我最喜欢的。阅览室每天晚上都开放,周末也不例外,有专门的老师在此上班监督。学校那时的晚自习,并不像今天的中学那么死板,学生可以在教室里上,也可以到阅览室去看书报。只要跟班干部打声招呼就行。我那时很喜欢课外阅读,上晚自习时,在完成老师布置的各科作业后,就拿着笔记本和钢笔,钻进了阅览室。阅览室很安静,有桌子和座位,每个班的同学都可以来自由阅读,相互并不干扰。杂志和报纸,摆放在书架和报架上,可以自由取读,只要不带出室外就行。那里有几十种报刊。我在那里读到了《中文自修》、《名作欣赏》、《中国青年》、《年轻人》、《中学生》、《黄金时代》、《青年科学》、《中国教育报》、《湖南日报》、《长沙晚报》、《参考消息》等许多报刊。其中《中文自修》,有很多解读名作的辅导文章和复习自考的试题,对我日后参加高教自考,很有帮助(当然,我以后订阅了这本杂志)。我仅用两年的时间,就取得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专文凭。而《名作欣赏》,则对我提高文学鉴赏能力,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毕业后,我曾经在几家省级专业报刊中发表了150多篇古诗文赏析文章,得力于在这里打下的基础。而其他报刊,对于我开阔视野,提高写作能力,获取写作信息,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所以,让我印象深刻。

再次,体现在生活的丰富多彩上。在一师读书的四年中,我感到最可爱的一点,就是不死守课堂,让学生的生活丰富多彩。这是一师的优良传统。早在毛泽东读书的时代,学校里就重视学生的体育锻炼,郊游远足,和参加各种社会实践活动,并把它作为培养学生全面能力,让学生全面发展的重要手段和自觉行动。比如,毛泽东读书时,就经常自觉地进行体育锻炼,做自编的体操“六段运动”,进行冷水浴、日光浴室、风浴,和同学爬岳麓山,开展露宿活动……等等。有一年,学校里放松了学生的体育锻炼,病死了七个同学,毛泽东在一个同学的追思会上,愤然写了一副挽联,“为何死了七个同学,只因不习十分间操”,引起了学校当局的高度重视,从此,又恢复了课间操的锻炼。毛泽东还和同学一起,开办工人夜学,下乡游学。到过长沙板仓、宁乡、安化、益阳、娄底、浏阳、岳阳等地游历考察,结交了朋友,了解了社会,体察了民情,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得到了人生的感悟。他认为:“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出自他的读书笔记《讲堂录》)我们读书的时候,一师的这种优良传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那时节,学校里许多班级都成立了文学社,创办油印刊物,出版手抄报。比如,我们279班,就成立了开拓文学社,创办了《开拓》社刊,连续出了好几期油印刊物。由语文老师何淑娥老师亲自担任指导老师。全班同学都参与其中,积极撰写稿件,学习刻钢板技术,学习排版设计和插图美化。丰富了同学们的课余生活,并且把课堂学习和课外学习有机地结合起来,营造了浓浓的学习氛围,激发了大家的学习兴趣,培养了爱好文学和爱好美术的苗子,锻炼了大家的多方面能力。在各班成立文学社的基础上,学校还乘势而上,成立了一师文联和风帆诗社,创办了《风帆》诗刊。组织社员开展了一系列的办刊、交流和学习活动。比如,邀请了著名诗人李少白到校搞诗歌讲座,组织社员去参加省里举行的“红五月潇湘朗诵诗会”等等。我作为社员之一,有幸参与其中,聆听到了李少白先生介绍的诗歌方面的精彩理论和创作经验,见到了未央等省内的不少著名诗人,听到了他们亲自朗诵自己精心创作的诗歌杰作,受到了深深的熏陶和感染,更加激发了我对文学的兴趣和热爱。学校里,还不时举行一些篮球赛、排球赛、登山赛等体育赛事,激发大家爱好体育,积极参加体育锻炼的热情。比如,我们读四年级第一学期的时候,学校里就举行了一场不分年级的男女混合排球赛(男女队员各半)。我们班爱好排球的男女队员们,每天都热心地到新建的学校体育馆内练排球。那时,排球对于大家来说,还是一个新名堂,以前在各自的家乡读初中的时候,几乎没有摸过。所以,大家感到很新鲜,很兴奋,从撑球、垫球、顶球和扣球学起,一招一式,循序渐进。一天学会一样技巧,掌握一种手形手势,再到熟悉排球比赛规则。足足练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这门新的球类技术给掌握了,并且学会了整体配合和攻防技术。最终,在正式比赛中,一举夺得了全校第三名,受到了学校的表彰奖励。大家欣喜若狂,在同年级中,大出风头,扬眉吐气了一回,用奖金在食堂里举杯庆贺,尽欢而散。当时我也是队员之一,那种欢乐的情形,至今还让我印象深刻,成为我师范生活的亮点之一。此外,班上还经常组织全班同学,周末到学校附近的岳麓山、烈士公园、天心公园、橘洲公园等公园去游玩散心,增长见识,亲近大自然。学校也不时地组织学生到学校附近的劳动剧场去看电影,组织全校同学去参观省地质博物馆,马王堆汉墓等等。有时,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也偶尔去郊外去进行野炊活动(我们班那次去旷冶学院那边野炊,因半路下雨而中途折回,留下了遗憾)。总之,千方百计,开展多种形式的课外活动,来活跃班级气氛,丰富大家的生活,增加同学之间和师生之间的交往了解,增长大家的科学知识和社会知识,让大家身心健康,得到全面的锻炼和发展,成为身心健康,全面发展的合格人才。这些活动,我印象最深刻的有两项。第一是去参观省地质博物馆。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学校用车把我们全年级的同学,分班分批地送往离学校较远的省地质博物馆去参观。参观了好象有两三层楼里的展室,里面陈列了许多数不清的稀奇怪状的矿石珍宝,为我平生所未见。有透明晶莹,璀璨如雪的水晶矿石;有紫红幽深,形体巨大的玛瑙矿石;有幽光盈盈,碧绿温润的翡翠矿石;还有许多黄、蓝、橙、红,颜色各异,神奇怪状,形体巨大的各种其他矿石。品种繁多,各色尽有,蔚为大观,让我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心中惊叹不一,感觉大开眼界,为世界的神奇,为自己以前的少闻而暗自唏嘘。这样的参观,令我大饱眼福,觉得来得太值得了。并且觉得,以后还应该再多来几次,因为,还有许多神奇的宝石,来不及细看,不能仔细了解,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只可惜,四年之中,仅得参观这一次!第二是参加学校的游艺晚会。游艺晚会我以后在工作中也组织学生参加过几次,见过的也不算少,但是,如我们在一师时搞得那么盛大热火、内容丰富的,却少有再遇。那时的游艺晚会,真的令人难忘!记得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元旦。游艺晚会却选择在元月四日(星期六)举行,不耽误正常的学习。这是入学以来学校举行的第一次大型游艺晚会,参加人员除本校的师生外,还有特邀来的解放军干部学校的一些同志,以及一些小朋友(估计应该是教师的子女,或者一附小的小朋友)。地点在学校大礼堂。宽敞空旷的大礼堂里,到处张灯结彩,霓虹灯闪烁,音乐声轰鸣。人员来来往往,东游西串,来往于各个场合。这里聚一堆,那里围一伙,一边参加活动,一边笑语喧哗,嘻嘻哈哈,气氛十分热火,真如过年一样。活动项目多种多样,有钓鱼、点炮、探险、套人、跳青蛙、下康乐棋……等等。大家兴致勃勃,神采飞扬,情绪亢奋,热情高涨,参与的积极性很高。每一个项目的场地,都被参加的人群围了个密密麻麻、水泄不通。最有趣的是当探险家。背上背一个帆布包,踏着用砖块铺设的弯弯曲曲的路径,一会儿转身,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又绕远,一会儿又转弯,稍有不慎,就会踏错步伐,跌下砖来,宣告探险失败。真像是一个探险家呢!其次就是套人。你瞧,在场参与的每一个人,头上都戴一顶高高的花纸帽,手里拿着几只不大的小套圈,你扑过来,我射过去,争相把圈往别人的头顶纸帽上套。套中了的,就有奖票。整个套场,你追我躲,闪闪跳跳,嘻嘻哈哈,欢蹦乱跳,气氛十分热闹。那情形,有趣极了。参加这样的游戏,让人十分开心,尽兴。晚会从六点半开始,要到九点钟才结束。等所有的奖票都发完了,晚会也就跟着结束了。然后,人们拿着奖票,兴高采烈地去后台兑奖品。奖品的品种很丰富,有水果糖、铅笔、笔记本、信封、影集、年画等等。每个参加的人,不仅在活动中得到了极大的快乐,而且,还有丰厚的奖品,让自己满载而归,其欣喜和开心,就可想而知了。所以,至今令我难忘,并且十分怀念。

有这么多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所以,我们的师范生活才过得多姿多彩,我们的身心才得到健康成长,我们的记忆,才那般的美好难忘。

现在想来,师范四年,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代,是一生中最精彩的篇章。我以后的生活中,似乎再也没有经历过这么美好的时光了。所以,我才在这篇文字里,苦苦地追索。

完稿于2016312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八)

蒋映辉

学工与学农(上篇)

但凡声名久远的名校,必有其优良的办学传统。湖南一师的伟大之处,在于她很早就懂得,从多方面来培养学生的全面素质和能力,以树德育人为目的。这暗合了当今时代喊得山响的素质教育的理念。但在湖南一师,这早已是一种自觉的行动和悠久的历史传统了,虽然那时,并没有谁发明过“素质教育”这个概念。劳动锻炼,是学校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我们在此就读的那个年代,每一届学生,除了参加日常的卫生打扫和随机安排的社会劳动服务以外,还必要固定到校办工厂和校办农场去分别劳动一周。学校也设立有专门的校办工厂和校办农场来承担这一项教育任务。劳动的时间,一般都安排在第二学年进行。因为到了第三第四学年的时候,学生的重要任务是实习,难有多余的时间去劳动。劳动是按班级轮流进行的。

我们279班轮到学工的时间,是在第二学年的五月梅雨季节。天空虽然时常下阵雨,但天气却异常闷热。不下雨的日子里,阳光总是很灿烂,照得人浑身汗出,胸口憋闷,地上的热气,直往人胸口里钻,熏烤得人懒懒洋洋,有气无力。这也许是长沙特有的天气现象。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闷热的下午,被班主任骆玉龙老师领着去参观学校的校办工厂的。工厂设在学校后门外的社区街巷里,和学校的教工宿舍楼相邻,离学校不过一条曲折僻静的小街巷的距离,大约也就是300来米吧?记不清了。况且,那时也没有量过,大概也不过就这么远吧。记得那天中午,骆老师下了通知,说我们班下午去参观校办工厂。害得我午觉都睡不成,头脑昏昏沉沉的(我在学校里养成了睡午觉的习惯,不睡,下午就没有精神)。还未到下午上课的时间,骆老师就带领我们全班同学,去参观校办工厂。我们从学校后门那里走出,排着长长的凌乱的队伍,走过一段老槐树的绿荫,向右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巷,就来到了校办工厂的门前。厂房是一排低矮的一层平房(或者是两层,我记得不太清了),夹杂在四周高高矮矮的居民楼房中间,是几间陈旧灰暗的简陋红砖屋,也没见什么特别之处。门前有一个空旷的空坪,好象还懒洋洋地遮挡着几株枝叶繁密的苦楝树,正开着满树暗香馥郁的细碎的淡紫色碎花,昭示着季节的特征。房屋原本就没有多少粉刷和装饰,到现在,则早已暗淡变色,显出了几分岁月的沧桑了。这是一个已经办了多年的工厂,我们不知道是她的第几批参观者。厂房分隔成好几间,正中那一大间是机房(大车间),像个小礼堂似的空旷,安着几台正在转动的,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圆桶形封闭式搅拌机样子的那种机器,发出轰轰隆隆的轰鸣声。整个大车间里,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的人,把空间都占去了一大半,人行道显得十分拥挤了。唧唧喳喳的说笑声,和着嗡嗡嗡嗡的机器转动声,耳朵里一片轰响,十分嘈杂,说话必须大声,才勉强听得清楚。大家的心情,有点好奇,又有点兴奋,因为,我们这是第一次进入校办工厂的生产车间,去见识那些机器,和那里面的生产情形。又况且,毕竟谁都没有过进入工厂参观的经历,所以,对里面的情形,是多少有点好奇和新鲜感的,兴奋也就难免了。我们前手推着后背,摩肩接踵,挤挤挨挨地从大门里缓缓涌入,流水般地在里面漫溢起来。里面的光线有点阴暗,没有外面那么亮晃,但地皮却打扫得很干净清爽,没有一点回潮的迹象。我们从左侧往右,挨着墙壁边的过道缓缓前移,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绕着整个车间转了半圈,看见了几台正在转动的机器,和几个头戴青布帽,手戴白线手套,手臂笼着袖套,身穿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男女工人,正在额汗涔涔地操纵着机器。生产的产品是塑料配件,用来组装教具的。我们学校的校办工厂,实际上是一家塑料教具生产厂家。正在生产的工人师傅介绍说,在全国,这种专门生产教具的厂家不多,我们学校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厂家,虽然规模不算太大,但每年的产值也有几十万元,知名度不小。产品畅销全国各地,全国许多中小学课堂上使用的数学教具,都是我们学校的校办工厂生产的。包装产品的纸箱外面,印着红红的“湖南第一师范校办工厂出品”字样。骆老师在队伍前面领头,带着我们靠近机床,参观机器运转的情况。正在操作机器的工人师傅,连忙停下手来,挥舞着戴白手套的手,给我们介绍机器的性能和产品的生产程序等方面的情况,同学们都好奇地凑紧脑袋,去盯着机器看。但我排在队伍的后面,挨不近机器,也听不清工人师傅说了些什么,所以,对那机器是如何把塑料加工成配件的情形,不甚了然,只稀里糊涂地当了一个走马观花的好奇的看客。这样的集体参观,永远只能是前面的人饱眼福,而后面的人凑热闹,走过场的。所以,我至今对那次参观中看到的情形,心中一片模糊,印象不深。我只记得,当我们走到车间的尽头的时候,就上了几级台阶,进入了一个好象是锅炉房,或者是其他用途的小房间。在那里还看到了些什么,我记不清了。然后,我们就从这边的一个侧门,走了出去,完成了这一次的参观过程。整个参观过程,时间不长,大约半小时左右。我们看到了车间的情形,看到了工人的模样,看到了生产的情景,了解到了工厂大致的布局(除了主车间外,左侧还有好几间组装产品的小车间,是比较安静的小房间。),第一次踏进了校办工厂的大门,对它有了零距离的接触和比较具体的了解。也算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增长了见识。而在这之前,我们仅仅知道学校有个校办工厂,它的位置在后门外的小区里。至于它生产什么产品,以及它的厂房情况,一无所知。

这个参观,只是学工的一个序曲。第二天,我们就开始正式进行学工劳动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上午(具体日子记不清了),阳光从妙高峰上斜照下来,小区街巷里,一片明亮,树木的影子,在地上明明地印着,连空气中漂浮的雾气和粉尘,都似乎看得清清楚楚。这里的气氛很安静,只听见街树上鸟儿悠闲自在的啼鸣声,让人有了别样的感觉。而校办工厂的大门外空坪上,也弥漫了阳光,一直斜进了组装车间开着的暗绿色小门里。上班时间还未到点,几个早到的青壮年男职工,正坐在门口的空坪上谈闲天。他们都穿着粗布劳动服,戴着袖套,面孔黎黑而模糊,胡子拉茬,一看就知道是下层的劳动阶级。其地位和我们农村的贫下中农差不多,平日里,也就是些插诨打科,骂娘玩笑,说痞话逗嘴的那种角色。他们是那种沉埋在社会的底层,难得被阳光照耀到的一群普通人物。但这一次,我们的到来,却给他们带来了兴奋。因为,我们的同学中,有不少如花似玉,光彩照人的美女,这是他们平日里,很难接触到的层次。我们走近他们的那一刻,我看见,几个人的眼里都放出了亮光,眼睛直往我们的女同学身上睃。其他的几个人,都拿一个名叫王智敏的同伴开玩笑,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嘴角露出暧昧而邪邪的笑。王志敏是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人,一只脚有点微跛,走路有点拐。他不甘心被同伴耍笑,也大声地回敬着他们。都不过是表现出对美女到来的欣喜罢了。这也是这个年纪的男子的人之常情,他们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五六岁,个别的还稍大一点,比我们年长不了多少。这个情景,被我看在眼里,神会在心中,一直记忆了30年,至今都还没有被忘记。

虽说他们有一般社会青年的低俗和邪气,但当他们真的当了我们的“师傅”的时候,却并不敢表露出多少的“本性”,反而一本正经地装出了一付师傅的模样。这就好比我们这些老师,当了老师以后,不得不在学生面前处处装出一付为人师表的样子,以及那些政府的官员们,通常都会在下属面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派头一个道理。这都是因为形象的问题。我们全班同学,被分成了好几个小组,每组有男有女,由这些青年工人一人负责带一个小组,在一间组装车间劳动。而我们那个小组(具体有哪些成员,我记不清楚了),被分配在一个半成品制作车间。劳动的任务是把分散的塑料配件,用强力胶水,在接口和转角处粘接起来,工序很简单,技术也很简单。但具体是生产什么教具,我却记忆不清了,好象是塑料算盘,还有立体几何图形模具?不知道,我不敢肯定。但我敢肯定的是我们做的是教具。我同样记得清楚的是我们的任务是把一个个大约四寸来长,两指头宽的空心(或实心?)四方立体小块塑料配件,用强力胶水把接头处或转角处粘接起来,组成一件件教具的半成品。我们坐在四方小矮板凳上,由师傅先教我们如何组装。房间里堆满了蓝蓝绿绿黄黄(好象没有红色,不知记忆是否有误。)的各种教具的塑料配件,随意地铺撒在地上。师傅坐在我们的对面,他随手拿起水泥地板上的两管四方空心短管配件,用小刷把蘸着铁罐里的胶水(名字叫做二胶苯),把配件粘连起来,做到严丝合缝,一点不移位,不出边。技术其实很简单,关键在于要看准接口处的位置,不要移位出边,还有胶水要涂得适中,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则难干,且浪费胶水;太少则粘不牢,容易脱落。我们看着师傅做了几次示范,然后自己就开始试做了。那二胶苯散发着浓浓的刺鼻的芳香气味,弥漫了整个车间。但我们那时并不知道它有毒,会损害人的身体健康,所以,傻傻地一点也不知道怕,也不晓得戴口罩。反而为学习一种新的技术,感到十分兴奋和激动。我们试做成了第一个产品后,就连忙喊师傅过来看:“师傅,师傅,看看我这个做得咋样,合格吗?”歪着头满怀希望地盯着师傅的脸,等着他的答复。师傅则走过来拿起产品摇一摇,掂一掂,再用眼睛仔细瞄一眼,然后肯定地说:“不错,不错,就是位置还稍微偏了一点,再稍微对准一点就更好了。”或者说:“你这个还行,不过,胶水太多,太浪费了!”我们得到了师傅的肯定,心里很兴奋,于是就开始信心满满,干劲十足地大干起来。我们男同学,毛手毛脚,只图快,做成的产品,往往移位的多,胶水过量的也多,看上去不是十分的标准,但口里却总在不停地报数,向同学吹嘘自己“又做成了一个”,面前的“战果”比别人多。而女同学,则比较细心,很讲究质量,做成的数量虽然比不上男同学,但她们的产品的质量,却绝对比我们高。于是,年轻的师傅,便常常表扬女同学,要我们男同学向女同学学习,不要太毛糙。女同学于是很得意,在师傅面前说话娇声娇气,笑得“咯咯咯咯”地,格外清脆响亮。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虚荣心强,经不住别人的几句表扬。车间里,于是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气氛。我们的到来,使工厂里充满了别样的生机,气氛便明显地与往日不同。一个上午的劳动,车间里,便堆满了如山的产品,成果十分丰硕。我们看着越堆越高的“高山”,心里便涌起了极大的成就感,感受到一种以前所没有体验过的“丰收”的喜悦。毕竟这一切,都是经过我们的双手一件一件地亲自做出来的啊!而在劳动中,师傅也和我们打成了一片,彼此之间没有了半点隔阂和拘束,我们成了可以随便聊天说笑的同伴。而同学之间,通过在一起劳动,彼此之间,心理的距离也拉近了一些,男女之间的鸿沟,似乎也不再明显了。这都是劳动带来的明显变化。

就这样,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按时上下班,准点回到学校吃饭和休息,俨然完全是一个正式在职的工厂职工了。一个职工平日里,所遵循的规章制度,按部就班的生活节奏,以及工作中的程式化的简单和单调,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劳动创造的成就感,以及集体生活的热闹和快乐,我们都体验到了。这种生活,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我们把生路走成了熟悉。我们把陌生变成了寻常。我们把拘谨和隔膜变成了亲切与随和。只是有一点,我们比真正的工人,过得要随意轻松一点,没有生产的固定任务和压力,也没有真正当工人的那种利益和人际纠葛,而且还多了一种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新鲜感。所以,在这种生活中,我们既感受到了劳动的艰辛和单调,同时,也体验到了汗水换来“收成”的成就感,这对我们的人生来说,既是一种很好的锻炼,也是一种宝贵的经历。因为,毕竟,对于我们中的绝大多数同学来说,这可能是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学当工人的体验,以后,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当星期六的上午,班主任宣布我们的劳动结束,将要离开工厂的时候,我们的心里,竟然涌出了一种复杂的感情,既有获得解放的轻松感,又有要离开一种刚刚适应了的新生活的一丝淡淡的留恋。毕竟,这一走,虽近在咫尺,却是永久的告别了。再见,我们的校办工厂,我们会把你留在记忆中的!

完稿于2016330

岁月如梦

——我的师范生活漫忆(之八)

蒋映辉

学工与学农(下篇)

从校办工厂离开后没有几个月,我们又迎来了农场的学农。时间是第二学年的第二学期(1984年),国庆过后的十月十四日。我们学校的农场,据说,设在离学校较远的长沙城外的郊区农村。之前我们都恍恍惚惚的,只知道远处有这么一个校办农场,具体位置却并不清楚。直到要到那里去劳动的前一天,才听说好像是在一个叫什么黄花镇的地方,到底有多远,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是大家都很愿意去农场劳动,把它看作是一件期盼的乐事。因为这是要离开学校,到一个新的地方,去体验一种新的生活,和在工厂学工不一样,和在校园学习,也不一样。其实去那里干什么活,我们也并不知道。十四日这天早饭后,我们就按班主任骆玉龙老师的安排,把自己要去农场生活所需的一应生活用品,包括被窝铺盖,提桶、脸盆、把缸、牙膏、牙刷,以及换洗衣物等生活必需品,捆扎包装好,统一放到一辆专门运载行李的大卡车上,等候送往农场。我们人员,则随骆老师一起,乘班车前往。我们全班40多号人马,统一步行到汽车南站去搭车。这是一个这个季节常见的晴天,早晨长沙市浓雾弥漫,到处都混裹着一团乳白色的白纱。房屋和街道,都隐藏在浓雾中,只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灰暗的影子。这样的日子,注定太阳很大,也注定清晨很凉爽。我们踏出校门,有凉凉的清风迎面拂来,空气似乎也格外新鲜,让人禁不住会打一个痛痛快快的喷嚏,感到沁人心脾的舒畅。我们全班40多号人马,统一挤进了一辆开往黄花镇方向去的大客车,在浓雾中缓缓朝郊外驶去。我们大家的心情,都有点兴奋,像一个初恋的人儿,去奔赴约会一般,对即将要去的农场,充满了向往和憧憬,又有几分未知的神秘感。车厢里,气氛很轻松,很活跃,大家唧唧喳喳,兴奋异常地猜测着农场里的情景。男女生之间,也早已没有了初进学校时的那种拘谨和生分。不时有嘻嘻哈哈的说笑声飞溅出窗外,格外清脆爽朗。班车穿出市区后,像脱缰的野马,突然加快了速度,欢快地奔驰起来。浓雾渐渐地消散了,窗外射进了红红的太阳,车厢里一片豁亮。靠窗而坐的我,斜眼朝窗外望去,眼前的景象已渐渐和市内不同。一路上,所见的不再是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人流,而是一排排绿树,一蓬蓬青草,和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旋转倾斜着,飞速地朝身后隐去。渐渐地,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片刚收获过的稻田,一蔸蔸金黄的稻茬,还很新鲜。有的田丘里,还立满人头似的新鲜稻草捆,显见得,是刚刚收过稻谷的;有的田丘里,则稻草捆已经在稻田的一角堆成了一座圆圆的金色“宝塔”,高高地耸立着,这是收谷比较早的;而有的田丘里,则已经用犁翻了一遍,预备着用来种菜,空气里,都还带着点新鲜的泥土气息,这是收谷最早的。田边的小山坡上,还斜立着一片修长挺拔的毛竹林。虽然叶子有点儿发黄,长势不是特别好,但也仍然显出了蓬勃的生机,因为,它们的竹杆,是那么的青翠,碧绿。毛竹林中,掩映着一栋栋低矮的青瓦木屋,在绿叶中若隐若现,无人打扰,显得清净自在。空气也是格外的清新。我不禁在心里感慨道:多美的乡村景象啊,和城里自是不同!看着这些景象,我感到它们是多么的新鲜,同时又是多么的熟悉。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遥远的故乡,它们之间的景象是多么的相似!一缕思乡情怀,悄悄地袭过心头……

车行大约两个小时,到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就把我们抛在了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的模样我已经毫无印象了),我们就步行往前走。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来到了一个有田有山,有零星古树,有路边水井和田边人家,宁静自在的山村小坝子里(这个小坝子,多么像我家乡常见的那些人家星散,房屋稀落,宁静自在的小村寨啊!)。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小路,拉开长蛇般蜿蜒逶迤的队伍,从人家屋角前的檐阴下踩过,从路边古树下的水井旁青石板上踏过,左盘右绕,有说有笑地健步向前迈进。此时,正是太阳当顶,天朗气清的时候,暖暖的阳光,晒得我们的背上和脸上开始发烫。背心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点点薄汗。脸脬上,也热乎乎地红得可爱。脚步的蹄嗒声和清脆的说笑声,打破了坝子里的宁静,引起了田边人家的好奇和打望,不时有人从门窗里探出头来。我们也不顾忌这些,仗着人多马众,只顾心情爽朗地大步往前走。有班主任骆老师在前面带路,我们只管跟着往前走,不担心走错路。最后,我们穿过田坝和人家,走上了一条山坡边的斜斜黄泥大路,缓缓而上。拐进了一片低矮稀疏的杉木林中。不时地见到一簇簇腿脚粗的碧绿杉树,那颜色青得可爱。盘过这段不远的山路,就来到了我们学校的农场。

农场是一片高低不平的旱地,足有几百亩之多。没有我们一般想象中的围墙圈绕,而是一片开放式的广大坡地,其情形,就如同我们南方山区人家屋前的山凹坡脑菜地和果园一样。有两面,还和附近的村寨,隔田相望,相隔不过几百米到几华里远不等,鸡犬声相闻,房屋依稀可见。大体分为两大块。靠近我们来路的这一边,有一盘梯田状的高低老菜园,在半山腰上,地势较高,面积像一片小山坡的田丘般,很宽阔,究竟有多大,我当时没有估算过。紧邻菜园的上方木山边,还有一片平整宽阔的新开菜地,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这两块相连的地是一个大块。另一个大块在斜对面几百米远的杉木山脚边,是一片山凹和山坡相连的果园,被浓密的碧杉林背衬,大约也有上百亩宽。果园前,是一片大丘套小丘的平展稻田,不知是农场的,还是附近村民的,那时我没弄清楚。大约应该是村民的,因为没听说过我们学校的农场还种稻谷。稻田间,夹一条丈来宽曲曲弯弯的小溪沟。溪沟里大约应该有水,但我记不清了,不太敢肯定。但我敢肯定的是,在从果园回场部去的稻田大路边,靠近通往场部去的那座跨溪土木桥的地方,有一口很大的清水塘,大约有一丘大田那么宽。塘里的水齐胸深,蓄着清凌凌的一汪,没有受到人畜的污染,呈山野自然的原生态,很是可爱,像一位淳朴山姑的清亮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媚人的诱惑力。从清水塘边跨过土桥,沿着田埂小路往第一大块地这边走,走尽田埂,就到了场部。场部的位置在第一大块地的山脚高坎上,与果园隔田相望。高坎下的前面各方,均为稻田。场部的面积很宽,大约也有几十亩。分一大一小的两块。小的这块在稻田边高坎上,离稻田大约丈把高。是一栋低矮的一层青砖平房,盖着屋瓦,有一排长长的小房间,是男生的宿舍。大的这块在小的这块的背后,地势高几米,有几级青砖水泥台阶上下。这块地很宽,大约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上面呈“川”字形平列了几栋低矮的青砖平房,大小宽窄不一,是女生宿舍,农场工作人员的住房和办公房,食堂,以及洗澡房、库房等许多用途的房间。房间边的水泥空地上,还设有一个大大的水泥贮水池,四周安了许多水龙头。水池边,还设立有几个水泥洗衣台。屋边,还随意散种着一些零星的大大小小的各种花草树木,好象有水杉、宝塔松、女贞、夹竹桃、菊花等,正绿得冷清或零星开放。房屋设施都很破旧。从那脱落的水泥墙皮,水池和房屋脚壁上发绿的苍苔,以及宿舍里水泥地上破损的凹坑,能感受到它已经有好些年头的历史了。我们不知道是投入它怀抱的第几拨过客?总而言之,这里的气氛,让人感觉到一种清净,自在和陈旧,一切都散发着一种陈年时光的老旧气息。是我们的到来,驱逐了这里人气不旺(农场平日里驻守的工人较少,只有了了的几个男性,没见一个女人)的寂寞,让这里又重新充满了热闹的气氛。临近正午,熠熠的秋阳,无遮无挡地从空旷的天空中倾泻下来,给房屋和场地上,都涂抹上了一层明亮的光辉,连阴暗的角落,也都顿时变得豁亮起来。刚来到一个新鲜的地方,我们的心情都很兴奋,见到这么齐全的设施,虽说陈旧,但比我们想象中的木屋草棚,要好得多。于是,心里更感到安定。等卡车把行李拉来后,我们就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接自己的行李。随着行李一同到来的,还有同年级另一个班的同学(究竟是哪个班,我记不清楚了)。这里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我们的心情,也格外兴奋。大家按照男女分开,隔着“楚河汉界”的距离的古老原则,各自选择自己喜欢的宿舍和室友(一般都选择和自己班上的同学同住一起,亲切好玩一些)。我选择了正对着台阶的第一间宿舍,同舍的有哪些人,我记不清了。第一件大事,就是各自开好自己的铺。这里的床铺全是双层铁架床,很陈旧,但很结实耐用,垫有床板,很好睡,和学校寝室里的差不多。这就更让我们心安。心安的,还有可口的午饭。安排好床铺,安顿好自己的洗漱用具后,就到了午饭的时间了。吃饭的情形,更让我们感到新鲜,而且惬意。因为,这里过的是“共产主义生活”,锑钵蒸饭,分桌而食。食堂和餐厅设在最外边一栋房子里。餐厅空间很矮,但很宽,像个小礼堂似的。里面摆着四方八仙桌和长条凳,光线也比较明亮。桌凳没有上油漆,和房屋一样的陈旧暗黑。开餐时,饭菜和碗筷都统一摆放在桌子上。饭是用比海碗稍大点的小锑盆子蒸熟的,按照八个人一桌,每人四两米的定量分配。菜则是家常小菜,也掺有一点少量的肉,品种没有学校食堂里的多,但足够吃。这些蔬菜都是农场里自产的,有茄子、辣椒、豇豆、萝卜、白菜等,味道很好。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原生态,没有任何污染。吃饭时,任意上桌,不固定安排。男女同学,随意搭配,像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一样,无拘无束。平日里,大家在学校里时,男女同学都还比较矜持,心理上隔着一条鸿沟。但是,一到了这里,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后,这一点距离,一下子全没了。吃饭时,虽然大家平日都是饿牢鬼,饭量大,但是,没有一个人争抢,而是客客气气地分饭,客客气气地吃菜。用木饭匙从中间划开一个十字架,一盆四块,每人四两米的饭。一桌共两盆。菜则随意吃。饭桌上,有说有笑,亲切随意。有的说,这萝卜甜,好吃。有的说,这酸菜辣,开胃。有的说,这豇豆新鲜,比学校食堂里的炒得好……就像一家人一样,唧唧喳喳,热闹开心,连饭都堵不住嘴。整个饭厅里,像乡里人家办酒席的场景一样,沸腾了一锅热闹的开水,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欢乐气氛。最是让人难忘。当然,就我个人来说,在农场吃饭,最幸福的是,女同学们绝大多数都是淑女,一餐只吃二两左右(只有肖永阳、罗权帅等少数几个从农村来的女同学,和我们男生一样的饭量)。她们剩下的饭,就全被我们男同学包了,我们因此而意外地在这里享受到了尽情吃饱饭的幸福。那是一个粮食紧缺,肚子里缺少油水的年代,能够把饭吃得饱饱的,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这是农场留给我的最美好的记忆。

夜晚,大家都聚集在宿舍里,看书,打牌,或者聊闲天,没有出去玩。因为初来乍到,环境还没熟悉。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就开始正式劳动了。任务是到对面的果园里去挖沟。我们在班主任和农场工人的带领下,扛着锄头,挑着竹箕,来到了果园里。果园里种的全是枝叶还没有长茂盛的半大柑橘树,印象中好象还没有开结,只看见一片青翠和墨绿,没有看到一个残存的橘子影。而背后山上的景色却分外的好,全是浓密墨绿的杉木林,屏风似的,在空阔碧蓝的天空,和洁白轻柔的白云的映衬下,更是绿得清爽,纯净,醉人。在橘园里背山而立,朝左前方望去,也能见到一片修长而齐整的杉木林,高高地并立。透过枝叶的罅隙,依稀可见对面村庄的屋影。有缕缕薄纱似的白云缠绕在树梢上,在中天朗日的映照下,也是一幅秀美迷人的图画。我心里,闻到了几缕故乡的气息,感觉好像回到了故乡一样的亲切和熟悉。农场的工人给我们分派了任务,两个班横排成一条长龙,在橘子园里挖排水沟。一个班一天完成60长的一段。沟的宽度和深度,分别为1。劳动的任务很艰巨。我们班的46个同学,分成了四个大组,每组负责挖15长度。不能偷懒,同学们都感到有压力,心里不轻松。所以,一上场就甩开膀子大干起来。男生挖土,女生撮土。男生穿背心,女生著短袖衫,头上都带着草帽。所不同的是,男生的草帽要大一点,女生的草帽要秀气一点。草帽上都印着简单的图案或红字。工地上,远远望去,红红蓝蓝,黄黄绿绿的一片,耳听得锄声铿锵,话语唧喳,声浪喧腾,四散远播,场面很壮观,很热火,如同农村里修水库大会战一样。开始时,气温还不算太高,太阳也稍微温柔一点,不时有山风徐徐地从橘园里拂过,身上还不算太热,只微微地出了点细汗。所以,大家干劲十足,使足了力气,快快地干。都是十六七岁的伢妹子,好胜心强,心气盛。大家比赛着,看哪个组的进展快。进展块的,就受人羡慕,进展慢的,就被人取笑。人群中,比较活跃,会说笑话的颜文锋、劳力红、李劲松等男同学,不时地说着俏皮话,逗得身边的何燕、古映霞、袁文革等同样大方活跃的女同学,格格格格地笑过不停。她们也不时地插进几句话,和他们配合着,一唱一和地,像演戏一样,把剧情不断推向一个一个小高潮。工地上,便洋溢着热闹活泼的气氛。而我们这些从乡里来的平日比较老实安分的同学,则只顾埋头大干,心里只想着完成任务,并不去参与。也许这是人际间惯常的一种圈子现象,圈外人是一般难得插进去的。后来,太阳越升越高,在头顶如同聚光灯一样热辣辣地照射着,我们的身上开始有了被烘烤般的感觉。脸额和裸露的手臂上,也开始灼热起来,有了一点辣痛的感觉,感觉有点难受起来,心里便不再那么轻松了。而这个时候,手脚也酸痛起来,锄头变得越来越沉重,使起来也越来越吃力了。浑身热汗腾腾地,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口舌干得冒起了烟,大家的劲头便明显地减弱下来了。这是考验体力和意志的时候。我发现,我们这个组的几个从城市来的,平日比较娇气的女同学,开始有点受不了了。她们歇歇停停地,磨起了洋工。口里不停地抱怨着,我们这个组进展太慢,明显比人家其他组慢了一大截。这种“苦难”不知何时才能够解脱,她们便愁眉苦脸起来,嘴里便不停地羡慕,人家组有大力士,所以进展快,而我们组,一个大力士都没分到,所以,像蜗牛在后面慢慢爬。越抱怨和羡慕,进展便越慢。但毕竟不能停歇。经过苦熬苦撑后,也最终完成了上午的任务。

劳动付出了巨大的消耗,所以,中午的胃口便格外的好,吃饭也格外的香。虽是些平常的饭菜,便也感到格外的享受。情形和昨天差不多,不必赘述。

下午,劳动继续,完成剩余的任务。身体比上午更加疲乏,手脚比上午更酸痛。还增加了一样痛苦。每个同学的手上,都起了不少的血泡,通了之后,辣辣地痛。这种痛伴随着整个的下午劳动。但下午又增加了一种快乐,那是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换来的成果——一段又深又大又长的排水沟终于挖成了。沟边上的黄土,堆得像长城。我们便有了巨大的成就感,争相去喊班主任和农场工人拿尺子来验收。等他们说合格了后,我们心里便放下了一块重石,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家欢呼雀跃,赶快收拾工具回场部,去赶那一餐美味的晚饭,以慰劳自己早已咕咕叫喊的饥肠。

橘园的排水沟一共挖了三天,外带还挖了一些树坑,补种了一些柑橘树。第三天的下午,我们收了早工。此时,太阳正大,气温正高,秋老虎正得劲。我们扛着锄头,淌着一身臭汗回来,路过田边的清水塘的时候,有几个同学被池塘里的那一汪清凌凌凉幽幽的碧波所诱惑,互相鼓动着和衣跳了进去。扑通,扑通地在水里畅游了起来。他们是班上比较活跃大方的颜文锋、劳立红、何燕、古映霞、袁文革等同学。男男女女,混游一池,大胆热辣,青春毕现,惊世骇俗,像一尾尾挣脱了劳务,获得了彻底解放的鱼,在水里尽情嬉戏,恣意地释放,全身心,都融入了池水那凉幽幽、柔滑滑的畅快里。在岸边驻足“偷窥”,却不敢下去的我们这些胆小鬼,在心里羡慕得拍手大笑,连声叫好。她们得此鼓励,在水里闹腾得更起劲了,把水花溅上了岸来,把我们的眼皮,都打湿了,眼前变得模模糊糊的……这是在农场里劳动,最深刻,最动人的记忆。

此后的几天,便是到场部背后的半坡菜地上去给种过西瓜、玉米等庄稼的菜地里去锄草,松土。把幽深的杂草全部铲除,把坚硬的板土全部翻挖一遍。劳动是同样的辛苦。太阳,是同样的热辣。汗水,是同样的流淌。血泡,也是同样的磨起。但这里的劳动是分散进行的,大家的分工不同,场面便没有那么热闹壮观,气氛,便也没有那么活跃,所以,记忆,也就没有那么深刻。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顶头木山边的那块大菜地翻土的时候,那土地是刚开不久的生地,干燥,坚硬,难挖,而面积又很宽,所以,我们感觉很辛劳。太阳像个火球似的当顶暴晒着,地里无遮无拦,只能硬挺,靠毅力坚持,所以,劳动很难受。在我们挥锄猛挖的时候,心里只想早点完成任务,解脱痛苦,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诗意。而我们又是少年心性,最没耐心的年纪,只图热闹和快活。在这样的情况下,劳动时间长了,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口里喘着粗气,喉咙干得冒烟,就觉得有点受不了。所以,每过一阵子,完成一定任务后,我们就跑到木山边的树阴下去歇凉,擦汗。水是没得喝的,这山上并没有泉井,而我们又没有水壶用来盛水。那个年代用来盛水的通常是保温瓶。可是,在这条件简陋的农场,到哪里去找保温瓶呢?只能坚持。等汗水停下来,身上凉快了,又走出去继续挖。这时候,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劳动的辛苦,当农民的不易,白米饭和蔬菜,不是那么好吃的。还是觉得在教室里轻轻松松地读书的好。这时候,才晓得读书是应该攒劲了,当一辈子的农民,像我们的父辈那样,可真苦。但是,却有一个美丽的补偿。那就是,这里周边的风景很优美。站在这里,朝山弯口远远望过去,可以看到山脚下远远近近的层层梯田,弯弯扭扭,大大小小,一直绵延到对面的村庄。有的正在收割,响着嘭、嘭的打谷声。而大多数的田,则已经收过,空空旷旷地坦露着许多新鲜金黄的禾茬。田边的盘路坎边,或者小小的山凹口里,则见一栋栋零零星星,或者三五聚集的农舍。没有那种房屋密集的大寨子。但是,恰恰是这样的村落最美丽,最像一幅淡雅悠远的水墨画。屋背后,或者屋门口,总是掩映着一片片浓密的楠竹林,枝叶浓浓密密,青青幽幽得像一团翡翠的绿雾,在阳光下历历在目,仿佛触手可及。而翠竹林边,则有一大片浓绿的油茶林,正在开着漫山遍野雪白的油茶花,在阳光下闪闪亮亮,流光溢彩。林子里,有清脆婉转的鸟鸣,隔了田野清晰地传过来,使环境更显得清幽宁静,增添了一种自在悠闲的气氛。这种情景,应该是大诗人陶渊明笔下的田园诗意境吧?熟悉而久违,亲切得如同我故乡的村寨一样。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很激动,久久地盯着那美景不放,盘桓良久,不舍得离去。也许我真的是一个热爱乡土,热爱风景的人吧。中午午休的时候,我还特意跑到山下的稻田边,近距离地仔细欣赏了一番,悠闲漫步,像大诗人陶渊明对着南山的美景一样,悠然神会,久久盘桓,恨不得把们全部装进心里,打包带走。但是,这是徒劳的,面对一种醉人的美,我只能求助于文字了。于是,原本不会写词的我,也禁不住附庸风雅,提起笔来学写了一首蹩脚的《采桑子》:“绵林飘渺雾蒙蒙,平地屋檐,坎坎田间,缕缕薄纱绕天边。  悠悠漫步露珠道,翠竹青青,掠鸟鸣鸣,花香阵阵睡意醒。”这首写在我的日记本上的蹩脚习作,无意中帮助我留住了当时的美好记忆,弥足珍贵,我感到很庆幸。为我当年的好习惯。

农场的黄昏很美丽,这是我们在这里生活期间最惬意的时候。晚饭后,我们三三两两,悠闲自在地步出农场,到前面的稻田边去散步。此时,夕阳落山,却把橘红色的晚霞,留在了山头。霞光反照在农场边的田野水渠边上,一片橘色的温柔。天光很明亮,大地从喧嚣中安静下来,天地一片宁静。连田野边的杂草,水渠边的榛莽,山坡边的绿树,都入定似的,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摆脱了一天的劳动,一身轻松。而洗过澡,洗过发后,又一身的舒爽。同学们就这样一边漫步,一边领略乡村黄昏的诗意,一边轻松地谈些私密的话题。聊到兴奋处,就停下步来,手舞足蹈,猛踢两脚路边的野草,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不时撒下一串串格格的清脆的笑声,心情是多么的爽朗宁静!不久,霞光暗淡下来,夜幕开始降临山头和田野,对面的村庄,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雾蔼中,心里感觉,夜的氛围越来越浓了。而此时,晚风开始徐徐地吹,轻轻地拂着我们的面额,撩着我们的头发,掀弄着我们的衣袂。咯儿,咯儿的虫吟,呱呱,呱呱的蛙鸣,开始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地地合奏起多声部的大合唱来,在宁静空旷的田野里,悠悠回荡,清脆悦耳,让人如同进入梦幻中一般,陶然沉醉。乡村的夜色,多么美好,诗情画意,不足以形容它的温柔美妙。只有我们年轻的心灵,能够感受到它的那种独特的韵味。而这样的黄昏,其实更适合读诗,在这种宁静的氛围里读诗,眼前的美景和书中的诗意,往往能够相互交融,让人更容易领略出诗中的含蕴。许多平日里没有感受的诗歌,在这样的环境里阅读,往往更能够触发领悟的灵感。而那时,的确有好几个黄昏,我都是独自一人,撇开同学,来这里享受读诗的那份美妙的乐趣的。我当时带的是一本钱钟书编选的《宋诗一百首》。一边漫步,一边对着水渠和田野,轻轻地朗诵。没有人打扰,也不怕人笑话。学习效果很好,感觉那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在这里,我背下了好几首诗歌,至今都没有忘记。比如,王禹偁的这首《村行》:“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还有苏舜钦的这首《淮中晚泊犊头》“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都是脍炙人口的名作,而那时,却给了我美好的享受,让我一直记忆至今,连同那一段美好的时光。

当然,农场的夜晚也别有滋味。天空幽蓝,繁星闪烁,群山起伏连绵,一片苍茫,树影浓重,暗黑如鬼魅。这个时候,步出宿舍,有山风徐徐吹来,带来山野浓重的草木泥土的气息,你会感到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此时在水池边的平地上漫步,可以看见农场房屋依稀的轮廓,从男女生宿舍里泄出的昏黄的灯光。还可以闻听到屋子里的嘁嘁嚓嚓的动静,以及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夜色更显出了静谧,温柔,和长沙城里的喧嚣热闹灯火辉煌,自是不同。这样的夜晚里,发生了一件令人难忘的事。那一天,一轮明月高悬碧空,把缕缕银辉洒向大地,把山坡房屋的阴影,朦朦胧胧地勾勒出来。田野间的田埂道路,也依稀可辨。静谧的夜色里,一阵阵如潮的蛙鸣,和唧唧咯咯的虫唱,清晰地从田野里传过来,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恰似一曲曲美妙动人的田园交响曲。这样美好的夜晚里,我们听说农场对面几百米外的那个大寨子里,有露天电影看,同学们都很兴奋,互相传告着这大好的消息。天刚黑下来不久,我们班有一伙性急的同学,就兴冲冲地抢先跑去看去了。而我们这些不忙的,则刚走出农场,走到门口的田埂上。忽然,亮着灯光的寨子那边,响起了一阵阵高声恶气的喧闹叫喊声。有同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信说,我们班的女同学翟智慧和蔡小菊等几个,在那里正准备看电影时,被几个社会青年调戏,同去的男同学和那几个社会青年动手打起来了。我们闻听消息,群情激愤,十万火急,大家随意在农场抓条棍棒,扁担什么的,急急忙忙地跑去帮忙。刚跑到半路,就听说他们都跑了出来,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只有翟智慧她们几个被打了几下,并没有受伤。我们才放下心来。电影看不成了,我们班的男女同学(包括跑回来的和刚出去的),就随便在干燥的稻田边,搬几把散落在田里的稻草,席地而坐,团团相围,沐浴着溶溶月色,兴奋热烈地闲谈起来。也许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触发了我们男女之间的那种朦胧美好的情素,让我们想起了当时正流行中国的俄罗斯爱情歌曲《莫斯科郊外的夜晚》里的美好意境。大家都纷纷怂恿平日里酷爱唱歌,常常在教室里当着大家的面,旁若无人地引吭高歌的“著名女高音歌唱家”王利辉同学,为我们高歌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以表达大家心中的那种美好的感情。但是,在这关键时刻,大家都对她满怀期望的时候,她却扭扭捏捏,始终不肯开腔,“王顾左右而言他”,想用其他话题岔开。但是,大家扭住她不放,心中的愿望很强烈。“王利辉,来一个!”我们男同学怂恿她。“王利辉,唱吧,唱吧!”女同学也要求她。“唱一个沙,咯有么子喽!”连我们的女班干部邹晓婷都在劝说她。但是,她就是不唱。她晓得大家“不怀好意”,唱这个歌不好。因为那是个还比较保守的年代,爱情歌曲在我们国家还属于没有完全开放的“半禁区”。她终于没有唱,让大家好好地失望了一回,觉得她枉为咱班的“歌唱家”,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但大家的心情仍然很好,因为这样的良辰美景实在难得,所以,就十分珍惜,兴奋热烈地谈了半个夜晚。这是我记忆中,全班的男女同学,关系最亲近的一次。以后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而王利辉,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给我们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了。这是农场生活中,让我们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农场生活里,还有一件小事让我难忘。那是在劳动即将结束的头一天上午,当我们经过艰苦奋战,终于把一大块菜地的黄土全部翻挖了一遍的时候,我们高兴得齐声举手高呼:“乌拉!”“乌拉!”连走路都觉得轻飘飘地,一付得意洋洋的样子。边走,还边哼着欢快的歌儿,蹦蹦跳跳地疯跑回食堂去吃中餐。突然,我的左脚心一阵巨痛,直钻入心,我禁不住“哎哟”大叫了一声,蹲在地上,起不来了。仔细察看,原来是被草丛里的一块锋利的碎玻璃戳破了脚心,伤口较深,嫣红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脚底。身边的李劲松同学见状,连忙把我扶架着,扶着我到场部去上纱布。经过农场工作人员的半天忙碌,我才包扎好了伤口。我只能踮着脚尖,一瘸一拐地走路了,样子很是狼狈。最后一天的劳动,我因此没能参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宿舍里,感到很难过。洗澡和生活,也带来了不便。这件事,因此让我印象深刻。这是农场留给我的一个深刻的纪念。

十月二十日,星期天,晴。这是我们离开农场的日子。在农场吃过了最后一餐早饭后,我们就把行李打整好,交由学校派来的卡车捎回去。随后,我们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踏上了回程的归路。依然走过原来的山道。依然路过原来的坝子。依然到下车的镇上搭车。在班车驶离的那一刻,我们的心中,竟然对这个仅仅生活了一周的地方,生出了难舍的留恋,心中涌出了复杂的感情。既有完成任务,经受了劳动锻炼的喜悦,又有将要告别一个美丽的地方,一种新鲜的生活的惜别。心里不禁问自己,难道我们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了吗?而班车的轰隆声却毫不含糊地告诉我们,是的,我们就要离开了,而且,极有可能是永久的离开。

是的,我们中的绝大多数同学,是再也没有机会踏进农场,去重温这一段令人难忘的美好生活了。一直到现在。只能用文字,去追忆这一段美丽的青春经历。

完稿于201644